赫爾曼·黑塞《哈里·哈勒爾自傳》2.3

我邀請了黑老鷹酒館那位美麗而奇特的姑娘在星期二晚上吃飯,我好不容易挨過了這段時間。星期二終於來臨了,這時我才意識到,跟這位素不相識的姑娘的關系對我來說已經重要到何等可怕的地步。我一心想著她一個人,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身L,即使我對她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戀,我也願意為她赴湯蹈火,跪倒在她的腳下。我只要設想,她會失約或者忘記我的邀請,那麽我就清楚地看到,我又會陷於什麽狀況;那時世界又變得空無所有,日子又變得那樣灰暗,毫無價值,籠罩在我周圍的將是可怖的寧靜,死一樣的沈寂,而逃離這無聲的地獄的出路也只有一條:刮臉刀。對我來說,在這幾天,刮臉刀並沒有變得可愛一點,它一點也沒有失去使人害怕的威力。這正是醜惡的東西:我萬分害怕在我脖子*開一刀,我害怕死亡,我用狂暴的、堅韌不拔的力量反抗死亡,似乎我是世界上最健康的人,我生活在天堂裏。我非常清楚地認識到我的狀況,我也認識到,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兩者之間的無法忍受的矛盾使我覺得那位素不相識的女人,那位黑老鷹酒館嬌小而漂亮的舞女如此重要。她是我黑暗的“恐懼”這個洞穴的小窗戶,一個小小的亮孔。她是拯救者,是通向自由的路。她肯定會教我生活或者教我死亡,她肯定會用她結實而美麗的手輕輕地觸動我僵化的心,使它在生命的觸摸下開放出鮮花,或者分崩離析,成為一片灰燼。她從哪裏獲得這種力量,她為什麽有這種魔力,她出於什麽神秘的原因對我具有這樣深刻的意義,對此我無法想象,而且我也覺得無所謂;我無需知道這些。現在我一點不想知道,一點不想了解,我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我這樣痛苦,對我來說,最難忍最刺人的痛苦和羞辱就在這裏,就因為我如此清晰地看到我自己的處境,如此清楚地意識到我的處境。我看見這個家夥,看見荒原狼這個畜生像一只陷在蛛網裏的蒼蠅,看見它怎樣走向命運的決戰,怎樣被纏得緊緊地掛在蛛網裏而無力反抗,蜘蛛怎樣虎視眈眈準備撲過去一口咬住它,又一只手怎樣在近處出現來搭救它。關於我的痛苦、我的心病、我的著魔、我的神經官能癥的內在聯系和原因,我自然可以說那是因為我不夠聰明不夠理智,這一切的相互作用是一目了然的。但是,我需要的;我絕望地渴求得到的並不是知識和理解,而是經歷、決定、沖擊和飛躍。

在那些等待約會的日子裏,我從未懷疑過我的女朋友會失信,但是到最後一天,我還是非常激動,忐忑不安;在我一生中,我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急不可耐地期待夜幕的降臨。一方面,這種緊張和煩躁幾乎使我忍受不了,但另一方面又給人一種非常奇妙的舒服感覺:整整一天在充滿不安、擔心和熱烈的期待中來回奔走,設想晚上怎樣相遇,怎樣談話,發生什麽事情,為這次約會刮胡子,穿衣服(非常精心,穿上新襯衣,戴上新領帶,系L新鞋帶),這對我這樣一個如夢初醒的人,對我這樣一個長期以來心灰意冷、麻木不仁的人說來,真是想象不出的美妙利新鮮。不管這位聰明而神秘的小姑娘是誰,不管她以何種方式跟我發生這種關系,我都以為無足輕重;要緊的是她來了,奇跡發生了,我居然再次找到了一個同伴,對生活重又萌發了新的興趣!重要的是情況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我任憑這股引力把我吸過去,跟著這顆星星走。

我又見到她了,這真是難忘的一刻!當時,我坐在那家古老而舒適的飯館的一張小桌旁,事先我打電話預訂了桌子,其實這並沒有必要;我把給我的女友買的兩支蘭花插在水杯裏,仔細看了看菜單。我等了她好一會兒,但我感到她一定會來,我不再激動了。她終於來了,在存衣處前站住,她那淺灰色的眼睛向我沒來專註的、略帶審視的一瞥,跟我打招呼。我不信任地觀察堂館會怎樣對待她。感謝上帝,他彬彬有禮,既不過分親近,又不過於疏遠。他們可早已相識,她叫他愛彌爾。

我給她蘭花,她很高興,笑了。“你太好了,哈裏。你想送我一件禮物,是吧,而你又不知道該送什麽,你不完全清楚;你可以向我饋贈多麽貴重的禮物,我是否會感到受辱,於是你就買了蘭花,這只是些花罷了,可是很貴。謝謝你。不過我要馬上告訴你,我不願接受你的饋贈。我靠男人生活,可我不想靠你生活。噢,你完全變樣了,都認不出你了!前不久你那樣難看,好像剛把你從L吊繩L解下來似的,現在你又像個人了。對了,你是否執行了我的命令?”

“什麽命令?”

“這麽健忘?我指的是,你現在會跳弧步舞了嗎?你對我說過,你最大的願望莫過於得到我的命令,你最喜歡的是聽我的話。你記起來了嗎?”

“嗅。是的,而且以後還是這樣!我這是真話廣

“然而你還是沒有學跳舞?”

一這能學得那麽快嗎?只用幾天時間就行嗎?”

“當然。弧步舞你用一小時就能學會,波士頓華爾茲舞兩天。探戈舞當然要長一點,不過你用不著學探戈舞。

“可現在我要先知道你的名字!

她沈默地看了我一會兒。

“你也許能猜出來。你要能猜出來,我太高興了。你註意,好好看看我!難道你沒有註意到,有時我的臉像男孩?比如現在廣

不錯,我現在仔細觀看她的臉,她的話沒有錯,這是一張男孩臉。我觀看了一分鐘,這張臉開始對我說起話來,使我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當時的朋友,他名叫赫爾曼。有一會兒,她似乎完全變成了赫爾曼。

“如果你是個男孩,”我驚訝地說道,“那你肯定叫赫爾曼。”

“誰知道,也許我就是赫爾曼,我只是男扮女裝罷了。”她開玩笑似地說。

“你叫赫爾米娜?”

我猜中了,她滿面春風地點點頭,非常高興。上了湯,我們喝起湯來,她變得像孩子那樣快活。她身上使我喜歡、使我著迷的東西中最美妙最奇特的是,她一會兒非常嚴肅,一會兒又能一下子變得非常高興快活,使人覺得好玩;或者本來興高采烈,一下了又能嚴肅起來,而她自己卻一點沒有變形走樣,舉止像一個有才華的孩子。現在她快樂了一會兒,用狐步舞跟我打趣逗樂,甚至用腳碰我,對飯菜大加讚賞。她註意到我在穿戴_k花了很多功夫,但對我的外表仍然連連加以指責。

我問她:“你是怎麽搞的,剛才突然變得像個男孩子,使我能猜出你的名字?”

“噢,這裏的秘訣就是你自己。學識淵博的先生,你怎麽不理解?我讓你喜歡,使你覺得我重要,這是因為我對你來說好比一面鏡子,我身上有點什麽東西能給你回答,能夠理解你。本來,所有的人都應該互相成為一面鏡子,能互相回答對方的問題,互相適應。可是,像你這樣的怪人太怪了,很容易著魔,以致在別人的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東西,看不見有什麽事與他們有關。這樣一個怪人突然發現一張勝,這張臉確確實實在看著他,他在這張臉卜又感覺到某種回答和相類似的東西,這時他當然非常高wl’

“赫爾米娜,你什麽部知道,”我驚奇地喊道。“情況正像你說的那樣。可是你和我又完全不同!你正同我相反;我身上缺的你都有。”

“這是你的感覺,”她簡短地說,“這很好。”

現在,在她臉上——實際上,我覺得這張臉是一面魔鏡——突然掠過一屋嚴肅的烏雲,滿臉露出嚴肅悲淒的神情,像假面具上那雙無珠的空眼睛深不可測。她很不情願地、一字一頓地慢慢說道:

“你別忘記跟我說過的話!你曾經說過,我應該命令你,對你來說服從我的一切命令是一種快樂。別忘了這一點!你要知道,小哈裏,你對我的感覺和我對你的感覺一樣,你覺得我的臉在向你回答,我身k有什麽東西在迎合你的心思,讓你信任。我對你的感覺也是這樣。t次我在黑老鷹酒館看見你進來時是那樣疲憊不堪,心不在焉。幾乎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似的——我馬上就感覺到,這個人會聽我的話。他渴望我的命令!這也正是我要做的,於是我跟你搭上了話,於是我們成了朋友。”

她說得那樣嚴肅,承受著那樣巨大的壓力,以致我無法完全跟L她的思路,我想法安慰她,引開話題。她卻只是眉毛一揚,止住我的話,咄咄逼人地看著我,用冷冷的語調繼續說道:“你必須言而有信,孩子,我說你必須說話算數,否則你會後悔的。你會從我這裏得到許多命令,服從這些命令,滿懷好意的命令,令人愉快的命令,你會覺得服從這些命令是一種樂趣。而且最後你還要執行我最後的命令,哈裏。”

“我會的,”我有點兒沒有生意地說,“你給我的最後一個命令是什麽廣其實我已經預感到最後是什麽命令,天曉得為什麽。

她好像受到一陣霜凍的襲擊似的渾身顫抖著。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從沈思中蘇醒過來。她的眼睛盯著我。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更陰沈了。

“我要是明智的話,最好不告訴你這個。可是我這次不想明智了,哈裏。這一次,我想做點完全不明智的事。你註意聽好!這件事你會聽了又忘,你會為它發笑,會因它而哭泣。註意,小東西2我要和你以生死作押來賭博,小兄弟,而且還沒有開始玩,就在你面前公開亮出我的牌。”

她說這些話時,她的臉多麽漂亮,多麽與眾不同啊!她的眼睛冷靜而又明亮,眼神裏浮動著一種先知先覺的悲哀,這眼睛似乎已經忍受過一切想象得到的苦難,並對此表示過讚同。那嘴巴說話很困難,像有什麽殘疾,好像一個人被嚴寒凍僵了險時說話那樣;可是在兩片嘴唇之間,在兩個嘴角,在很少露出的舌尖的靈活運動中,卻流出甜蜜的誘人的性感,對尋歡作樂的熱切要求。在那恬靜光滑的前額上被下一結短短的黑發,從那裏,從披著頭發的額角上,隨著生命的呼吸,那男孩似的瓷發像波浪似的不時地朝下翻滾,並流露出一種陰陽人似的勉力。我聽著她講話,心裏很害怕,同時又像被麻醉了似地,恍恍惚惚,如醉如癡。

“你喜歡我,”她接著說,“你喜歡我的原因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沖破了你的孤獨,正好在你要跨進地獄之門時攔住你,使你清醒。可是我對你的要求不止於此,我要從你那裏得到的要多得多。我要讓你愛我。不,別打岔,讓我說下去!你很喜歡我,這我感到了,你感謝我,可是你並不愛我。我要使你愛我,這是我的職業;我能讓男人愛我,我就是以此為生的。不過請你註意,我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我覺得你是那麽迷人可愛。我並不愛你,哈裏,正像你不愛我一樣。可是我需要你,正像你需要我一樣。你現在需要我,此刻需要我,因為你絕望了,需要猛擊一掌,把你推下水去,讓你又活過來。你需要我,好去學會跳舞,學會大笑,學會生活。我需要你,並不是為了今天,而是為了以後,也是為了重要美好的目的。當你愛上我時,我就會給你下我最後的命令,你會聽從的,這對你我都好。”

她把水杯裏一枝葉脈呈綠色的紫褐色的蘭花稍許提了提,低下頭湊近蘭花凝視了一會兒。

“你執行這個命令不會那麽容易,但是你會做的。你會完成我最後的命令,你會殺死我。事情就是這樣。你不要再問我了。”

她打住了話頭,眼光仍盯著蘭花,臉上痛苦和緊張的神色消失了,肌肉也松弛下來,像綻開的花蕾,漸漸舒展。突然,她的嘴唇露出迷人的微笑,眼睛卻仍在癡呆呆地發楞。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長著男孩似的頭發的腦袋,喝了一口水,這才發現,我們是坐在飯桌邊,於是很高興地大吃大喝起來。

她這篇令人可怕的演說,我一字一句地聽得清清楚楚,甚至她還沒有說出她的最後命令,我就已經猜到了,所以我聽到“你會殺死我”時,並沒有感到害怕。她說的一切,我聽起來覺得很有說服力,都是命該如此,我接受了,沒有反抗;但另一方面,盡管她說這些話時非常嚴肅,我還是覺得她說的一切並不完全能實現,並不百分之百的認真,我的靈魂中有一部分吸收了她的話,相信了這些話Z我的靈魂的另一部分得到安慰似地點點頭,並獲悉,這個如此聰明、健康和穩重的赫爾米娜也有她的幻想和腰肌狀態。她最後一句話還沒有出口,這整整一幕就已經蒙上一層不會實現和毫無效力的薄紗。

無論如何,我不像赫爾米娜能像走鋼絲的雜技演員那樣毫不費力地就跳回到可能的和現實的世界中來。

“你說我會殺死你介我問,似乎還在做夢,而她卻笑了起來,很有興味地切地的鴨肉。

“當然,”她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夠了,不談這個了,現在是吃飯時間。哈裏,請再給我要一點綠生菜!你吃不下飯?我想,所有別人天生就會的事情你都得好好學一學。連吃飯的樂趣也得學。你瞧,孩子,這是鴨腿,把這亮晶晶的漂亮腿肉從骨頭上剔下來,這簡直是一件樂不可支的事,一個人這樣做的時候,就會饞涎欲滴,會打心眼兒裏感到既緊張又快樂,就像一個情人第一次幫助他的姑娘脫衣服時一樣。你聽懂了嗎?不懂?你真笨。註意,我給你一塊鴨腿油,你會看到的。就這樣,張開嘴!——哎,你真是個怪物!天燒得,現在他斜眼偷看別人,看他們是不是看見他怎樣從我的叉子上吃一口肉!別擔心,你這很好,我不會讓你蒙受恥辱的。如果你需要得到別人的允許才能快樂享受,那你真是個可憐蟲。”

剛才那一幕變得越來越使人迷惑,越來越不可信了,這雙眼睛幾分鐘前還那樣莊重、那樣可怕地盯著你。噢,正是在這一點上,赫爾米娜就像生活本身:始終是瞬息即變,始終無法預測。現在她吃著飯,很認真地對待鴨腿和色拉,蛋糕和利口酒,這些食物成了歡樂和評判的對象,成了談話和幻想的題材。吃完一盤,又開始新的一章。這個女人完全看透了我,看來她對生活的了解勝過所有的智者,現在卻做出是個孩子的樣子,熟練地逢場作戲,這種們熟的技巧使我五體投地。不管這是高度的智慧還是最簡單的天真幼稚,誰能盡情享受瞬間的快樂,準總是生活在現在,不瞻前顧後,誰懂得這樣親切謹慎地評價路邊的每一朵小花,評價每個小小的、傅戲的瞬間價值,那麽生活就不能損害他一絲一毫。這樣一個快活的孩子,食欲那麽好,那麽津津有味地品嘗著各種食物,難道又會是一個盼望死神降臨的夢想者或歇斯底裏癥患者,或者是清醒的有算計的人,有意識的冷靜地要讓我愛戀她,變成她的奴隸?這不可能。不,她只是完全沈浸於此時此刻。所以她既能盡情歡笑,又能從心底感到陰沈沮喪,並且從不控制自己的感情,任其發展罷了。

今天我才第二次看見赫爾米娜,她知道我的一切,我覺得在她面前隱瞞什麽秘密是不可能的。也許她可能不完全理解我的精神生活,可能不理解跟音樂、跟歌德、跟諾瓦利斯或波德萊爾的關系——不過這一點也是很可疑的,也許她不用費什麽氣力就能理解這些。即使她不理解又有什麽關系呢?我的“精神生活”還留下什麽呢?這一切不是都已打得粉碎,失去意義了嗎?可是,我其他那些完全是我個人特有的問題和願望,她都會理解,這一點我絲毫不懷疑。過一會兒我就要和她談我的一切,談荒原狼,談那篇論文。以前,這一切都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兒,我從未向別人說過一個字。有一股什麽力量驅使我馬上開始講述。

“赫爾米娜,”我說,“新近我遇到了一些奇特的事。一位素不相識的人給了我一本小書,像集市上某種小冊子一類的印刷品,裏面寫的是我的全部故事,跟我有關的事情寫的一點不差。你說這怪不怪?”

“這小冊子叫什麽名字?”她順口問道。

“書名叫《論荒原狼》。”

“噢,荒原狼太好了!荒原狼就是你?你難道就是荒原狼?”

“是的,我是荒原狼。我就是這樣一只荒原狼,一半是人,一半是狼,也許這只是我的幻想。”

她沒有回答。地探尋似地註視著我的眼睛,盯著我的手。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裏和臉上又露出先前那種深切嚴肅的神情和陰郁的熱情。我相信我已猜出了她此時的思想:我是否具有足夠的狼性去執行她“最後的命令”?

“這當然只是你的幻想,”她說,又開始變得爽朗起來。“或者,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說是詩意。不過這話也有些道理。今天你不是浪,可是那天,你走進飯店時。好像從月亮上掉下來似的,你身上還真有點獸性,我喜歡你的正是這點獸性。”

她突然想起什麽,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又吃驚地說:“這話真難聽,什麽‘野獸’、‘猛獸’的!不應該這樣談論動物。動物常常很可怕,可是它們比人還真誠。”

“真誠是什麽意思?你指的是什麽?”

“你倒仔細看看動物,一只狼,一只狗,一只鳥都行,或者動物園裏哪個龐然大物,如美洲獅或長頸鹿!你一定會看到,它們一個個都那樣自然,沒有一個動物發窘,它們都不會手足無措。它們不想奉承你,吸引你。它們不做戲。它們顯露的是本來面貌,就像草木山石,日月星辰。你懂嗎?”

我懂。

“動物大多數是悲傷的,”她繼續說。“當一個人並不是由於牙病或丟了錢,而是因為他忽然在某個小時裏感到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整個人生是怎麽回事而悲傷財,那麽他是真正的悲傷,這時他與動物就有些相似之處——那樣子悲傷,卻比以往更真誠、更美。事情就是這樣,我初次見到你時,荒原狼,你就是這個樣子。”

那麽,赫爾米娜,你對描寫我的那本書怎麽想?”

“啊,你知道,我不喜歡老是思考。我們下一次再談它。你可以把書給我看看。不,等一等,我什麽時候又有興趣讀點什麽時,你再給我一本你自己寫的書。”。

她請我給她叫咖啡,一會兒顯出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樣子,一會兒又忽地神采煥發起來,似乎在苦苦思索,得到了些什麽結果。

“哈,”她高興地喊道,“我現在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了?”

“狐步舞的事,這些時間我都在想這件事。好了,告訴我,你有沒有一間我們間或可以跳一小時舞的房間?房間小沒有關系,只要樓下沒住人就行,否則我們在上面既得地板嘎吱嘎吱響,他就會上來吵架。那很好,很好!這樣你可以在家裏學跳舞。”

“是的,”我怯生生地說,“在家裏學更好。不過我想,還得要有音樂。”

“當然需要音樂。你聽著,音樂你可以搞些,花的錢頂多不過請教員教你跳舞的學費。學費你省下了,我自己當教員。這樣,我們什麽時候跳都有音樂,留聲機留在我們這裏。”

“留聲機。”

“是呀。你買這樣一個小機器,再買幾張舞曲唱片……”

“太好了,”我喊道,“你真的教會我跳舞,我送你留聲機作酬勞。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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