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寬·青春飯,我們都愛重口味 6

血泡飯,斷頭飯 四

饑餓能使味覺變得靈敏異常。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由於一次酒後的鬥毆,被關在看守所裏。

每天他念叨著紅燒肉入睡,第二天又念叨著紅燒肉醒來,每每遭受毆打與謾罵時,他就在心中默念紅燒肉。紅燒肉在這時已然是他的上帝。當他從看守所出來,吃的第一頓飯是紅燒肉,這幾乎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紅燒肉。

時代不同,對食物的向往是一樣的,他們常用“精神會餐”的辦法來解饞。大家聊長沙的各種美食各種飯店,“楊裕興”面館有名的三鮮面、牛肉面、“奇珍閣”的烤鴨、“德園”的包子、“和濟”的米粉、“火宮殿”的臭豆腐。有的人會仔細敘說怎樣做虎皮肘子可做出焦黃的肘子皮,怎樣用豬肉皮炸出假魚肚。大家都有了一個共同的決心,那就是一出看守所,第一件大事是遍嘗所有這些好吃的東西。他還有一個獄友,每天飯後總是爭著去倒洗碗的桶裏的水,“他小心地把水倒掉,用一塊紗布把桶底的飯菜渣子接住,然後吃掉。”

1990年,萬夏正在重慶看守所裏,這個第三代著名的詩人,被許多人看成“活在當代的古代人”,也躲不過牢獄之災。2011年年底,我們一起去了重慶,在傍晚經過長江,重慶看守所就在對面的山上。萬夏說,他能記得住每一班渡輪的汽笛聲。在坐牢的日子裏,他送走過不少死刑犯。行刑總是有一些征兆,看守所白發的老所長有時深夜會在牢房裏轉悠,聽著他慢條斯理的腳步,熟悉的人們就知道:死神來了。第二天,總會有死囚死去。如果當天吃的不是饅頭菜湯,而是面條,其中也有頗多含義,這也意味著將有人上路。

每一個坐過牢的人,都會對食物有著超乎常人的感觸。高曉松因為酒駕被拘役,長達6個月,他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也提及他在獄中對食物的渴望:“隔個四五個星期如果你這屋一直都沒打架,就能評一次文明監所,獎勵是五天的晚飯是有肉的,而且有很多肉,第一天是烙餅卷肉,第二天是粉條燉肉,第三天是蒸的肉龍,第四天是木樨肉,你到那天就特別高興。那個肉極大地激勵大家不許打架,誰也不許打架,一打架就沒了。”

這至少是一種有希望的渴盼,在我看過的許多文字中,更多的是毫無懸念的絕望。比如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在這本偉大的書的開頭,索爾仁尼琴寫道:“獻給沒有生存下來的諸君,要敘述此事他們已無能為力。但願他們原諒我,沒有看到一切,沒有想起一切,沒有猜到一切。”

在古拉格,食物短缺,年輕的女人們總是待遇好一些,原因不言自明。勞改營的領導不給犯人吃飯,於是犯人們吃腐爛的死馬,吃地衣和苔蘚,甚至吃機器的潤滑油。只要是能吃的,都可以下肚。而如果想叫一個人背叛自己的靈魂,在這種情況下也簡單異常——只需要給他一頓飽飯。一個叫巴比奇的犯人,在一桌子熱騰騰的紅菜湯和煎牛肉餅面前,哆嗦著寫下24個人的名字,結果可想而知,他如動物一般猛餐一頓,那24個被他出賣的人,被槍決。

在認識王琪博之前,我並不知道有一碗飯叫做“血泡飯”,這是一句重慶俗語,用以形容那些打打殺殺的生涯。王琪博江湖人稱“王七婆”,瘦的像一把刀,重慶人,寫詩,畫畫,從來不看書,身手敏捷,年輕時有過打打殺殺的生涯。他曾經數次在死亡邊緣遊走,別人賭博,他賭命。最後總是他贏,艱難著活到21世紀。他獻上頭顱,頭顱裏盛放著一捧“血泡飯”,以此果腹,敬獻給這個神奇的世界。我跟他一起喝酒聊天,總會想問問他那個世界的故事,平時我們在陽光下行走,他在黑白邊緣,一手執黑,一手執白,兩枚棋子都在血水裏浸泡。他喜歡吃火鍋,嗜辣,身體被這個世界開刃,永遠都是亮晶晶。他恍惚其次,那些血泡飯的往事似乎已經過去多年,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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