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朱秀美是安眠藥就好了。老張自言自語道,說出來後他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朝兒子兒媳的房間看了一眼。門關著,小倆口早就睡了。老張在黑暗裏又站了會兒,在確信沒任何動靜之後,他躡手躡腳走到客廳,在茶幾上摸到煙和打火機。

老張先就著打火機的火光看了一眼客廳墻上的鐘,十一點二十,按照慣常的經驗,老張與失眠做鬥爭的夜晚才剛開始。接著他點了根煙,在沙發裏坐下。抽了兩口,老張又看了看鐘,這會兒的王芳睡著了嗎?老張猛抽了幾口,轉過臉來,眼睛緊張而熱切地盯著桌上的電話,一個突然冒出的念頭靈光般在老張的頭頂在這個黑乎乎的客廳裏一閃而過。

 

當一聲“餵”傳過來的時候,老張慌忙掛斷了電話。打這個電話,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可王芳那邊的反應實在太快了,感覺中,他剛撥完號,電話就接通了,似乎王芳的手一直就搭在話筒上。那一聲“餵”在這個漆黑狹小的衛生間裏仿佛被放大了般地響和脆。老張貼著門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聽到的是自己的心跳。

衛生間的門早就該修一修了,每次開關都會發出“哼哼嘰嘰”的聲音,而且你越小心它還越響。老張只開了一半的門,側身走出來,把電話放回原處。

走進臥室,老張沒有馬上上床,他在朱秀美那一側的床邊站著。一個熟睡中的人的臉其實是挺可怕的,當這個人無聲無息睡著的時候,你盯著他的臉看久了,會有恐懼感,太像死人了。可是老張的切身體會是,躺在你身邊的哪怕是個死人都比一個打鼾的人來得好。早兩年,老張就希望自己能把這呼嚕聲當成夜晚的一部分來看待,就像蛙聲是夏天的一部分鳥鳴是春天的一部分那麽自然。遺憾地是,至今這聲音依然無法融入到老張的夜晚裏來。

兒媳初來乍到這個家也曾經很不適應晚上從隔壁房間飄過來的呼嚕聲,她吃飯的時候老是會不由自主地去看婆婆的嘴和鼻子。那次兒子建議做手術根治,兒媳十分天真地問了一句,打鼾和裁判吹的哨子的發音原理是不是一樣的。但是她不失眠,所以很快她就習慣了家裏這只一到晚上就會吹響的哨子。

老張繞到床的另一側,在他的那一邊躺下。有一次,老張服了一片安定,熬到淩晨快四點了,還是沒睡著,於是又爬起來加服了一片。煩躁郁悶的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試圖把朱秀美吵醒,陪他說會兒話,至少別再打鼾了。可朱秀美卻連動都沒動一下。看著床上的這個胖女人,老張惡從膽邊生,瞬間竟然產生了撲上去一把掐死她的念頭。

老張期望剛才服下去的那片安定能盡快產生作用,但是談何容易。他想到剛才王芳那麽快地接電話,肯定是在等誰的電話,要麽就是旁邊有人在睡覺,怕電話鈴聲吵著那人。可那人會是誰呢?

沒完沒了的呼嚕聲,沒完沒了,真是沒完沒了。老張凝神屏氣,仿佛是想要在鼾聲中聚集起足夠多的怨怒和爆發的勇氣。

 

二十分鐘後,老張翻身下床,再一次拿著電話來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不到四個平米,浴缸、馬桶、洗衣機,承擔著一家四口人身體內外的清潔的任務,擁擠而局促。老張在馬桶上坐下,重新醞釀著勇氣。他對自己說,可以肯定的是,王芳還沒有睡著,我這個電話至少沒有打擾她睡覺。

老張摁重撥鍵。這一次王芳的電話接得慢得要命,鈴聲響了要有七八下,老張總覺得下一秒鐘就會接的,可就是沒人接。難道她出門了?她剛才是在等那個邀她出門的電話?出門去幹什麽?那還用說。老張已經打算掛了,王芳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王芳吧?”老張壓低著聲音,“我是老張。”

“哦,張師傅,你好!”王芳顯得很意外,“真沒想到會是你。”

“是,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本來我已經睡下了,睡不著,起來抽了根煙,想到離開單位有一陣了,不知你們怎麽樣,想起來就打個電話問問,當然,時間是晚了點,但我知道你也有失眠的毛病,估計不該這麽早就睡了,所以打個電話,沒別的事。”老張有些語無倫次。

“我也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真的沒想到。”

“你睡了?”

“上床了,躺著。” 王芳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沒打擾你吧,我知道你也有失眠的毛病。”

王芳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麽,老張沒聽清楚。

“最近單位裏都好吧?”

“都挺好的。”

王芳大概是翻了個身,老張聽見一陣蟋蟋嗦嗦的聲音。

“你怎麽樣,也好吧?”

“我挺好的。”

“你是不是感冒了?”老張聽到很重的鼻息聲,似乎透不過氣來。

“沒有,沒有。”王芳清了下嗓子,“可能是線路問題,我聽你的聲音就特別輕。”

“家裏人都睡了,所以說話的聲音比較低,能聽得見吧?”

“可以。”

衛生間沒有窗,不開燈的話,裏面一點光亮也沒有。老張的胳膊肘撐在馬桶旁的洗衣機上,睜大眼睛,竭力捕捉著電話那頭的聲息。王芳好象又翻了個身,她好象一直沒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張師傅,你有事嗎?”

“沒有,沒有,只是隨便聊聊。咱們倆在一個科室工作了15年,從來都沒好好說過話,聊一聊,現在我退休了,就更沒機會了,哎,想想時間過得那真叫快,一轉眼,我都退休了。”

“是呀。”

“我還記得你剛來時的模樣,長頭發,老紮一個馬尾,你怎麽了,聲音不對嘛,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聲極力壓抑的低吼,幾乎與此同時,王芳就像被誰掐住了喉嚨似的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嗚咽,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

 

老張記得自己早已經在床上躺下了,怎麽此刻會坐在馬桶上的,握著電話,耳邊回響著奇怪的聲音。那種聲音還在持續著,老張把電話貼在耳邊,電話已經掛斷了,沒聲音呀。難道是我的幻覺?他閉著眼又坐了片刻。忽然,他意識到聲音是從兒子房間裏發出來的。

老張沖了一下馬桶,然後快速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兒子的房門打開了,聽腳步聲,走出來的應該是兒媳,衛生間的門刺耳地呻吟了一下,開燈的聲音,鎖衛生間門的聲音,馬桶沖水的聲音,開衛生間門的聲音,兒媳回房間後,兒子也去了一躺衛生間。

老張靠在床頭抽了一根煙,努力克制著來自下體的沖動。朱秀美的呼嚕聲好象輕了一些。老張用手揮趕著面前的煙霧,似乎想借此揮走耳邊還在不絕回響著的那種可疑的聲響。抽完手中的煙,老張使勁咽了口口水,然後將手伸向了朱秀美的腰部。

 

2003/7/2 

原刊《芙蓉》2003年5期,作者授權天益發布。

Views: 41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