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 第三件回了我父親的事 2

傻蛋在桶子邊舀了一勺水,然後倒出來。他拿起他的手電筒,往池塘裏面照,但是什麼都看不到。我們可以聽到青蛙的聲音,但只要天色一變黑,隨時都可以聽到它們的聲音。

“我去拿剩下的箱子,”我父親說,然後他伸手要拿傻蛋外套上的鐵錘。但傻蛋往後退,搖了搖頭。

他自己一個人把剩下的木箱打開。他拆木箱時割傷了手,在木條上留下幾滴褐色的血跡。

從那天晚上開始,傻蛋就不一樣了。

傻蛋再也不讓任何人靠近他家。他在草坪四周搭起了圍籬,然後用通電的鐵絲網把水塘圍起來。人家說他為了那些鐵絲網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

當然,在那件事之後我父親就再也不理傻蛋了。傻蛋把他從水塘邊趕走,並不是因為禁止他釣魚:別忘了,那些鱸魚還只是魚苗而已。傻蛋把他趕走是因為不準他看魚。

兩年後有一個晚上,老爸上晚班,我幫他送飯和冰茶罐,我看到他站著和技工席德在聊天。就在我走進去時,我聽到老爸說:“照他那種方式,你會以為那個笨蛋娶了那些魚。”

“從我聽到的謠言,”席德說:“他最好在他的房子周圍也搭起鐵絲網。”

此時我父親看到了我,然後我看到他用眼神向席德示意。

但一個月後我老爸終於讓傻蛋讓步了。他的方法就是,他告訴傻蛋為了大多數的魚著想,他必須除去一些瘦弱的魚。傻蛋站在那裏拉著他的耳朵,看著地板。老爸說,沒錯,他明天會去做,因為這件事應該馬上辦。傻蛋沒有說“好”,事實上他只是從來不會說“不好”而已。他又拉了拉耳朵。

當老爸那天下午下班回家,我已經準備好要出門了。我把他那老舊的假餌鉤拿出來,用手指試試看錨鉤壞了沒有。

“你準備好了嗎?”他從車子跳出來,對我說:“我去上個洗手間,你把東西放到車上。如果你想開車的話,可以讓你開。”

我把所有的東西丟到後座,然後試了試方向盤,這時老爸戴了他的釣魚帽出來,用兩只手拿著一塊蛋糕吃著。

母親站在門口看著。她很瘦,金發盤繞在腦袋後面,用假鉆發夾固定。我在想從前那些快樂的日子,她到底有沒有離開家到處走走,或者她到底做了些什麼事。

我把手剎車放下。母親看著我推動排擋,然後還是沒有任何笑容地走進屋內。

那天下午天氣很好,我們把窗戶搖下來吹風,我們駛過莫克西橋,往西轉到石板路。路的兩旁是一片紫花苜蓿田,更遠的盡頭是玉米田。

老爸把手伸出窗外,讓風吹著。他很興奮,我可以看得出來。

沒多久我們就到了傻蛋家。他戴著帽子走出屋子,他老婆從窗戶往外看。

“你準備好煎鍋了嗎?”老爸對傻蛋叫著,但傻蛋只是站在那裏,看著車子。“餵,傻蛋!”老爸喊著。“餵,傻蛋,你的釣竿呢?”

傻蛋前後晃了晃頭,把身體重量從一只腳放到另一腳上,看著地面,然後看著我們。他的舌頭放在下唇然後他把腳踏入泥土。

我用肩膀背著魚籃,把老爸的釣竿遞給他,然後拿了我自己的釣竿。

“我們可以走了嗎?”老爸說:“餵,傻蛋,準備好了嗎?”

傻蛋拿下帽子,然後用同一只手,在頭上抹了抹他的手腕。他很快轉身,我們跟著他走過松軟的草坪。每走大約廿呎,舊田溝的草堆中就冒出一只鷸鳥。

到了草坪的盡頭,地面漸漸開始下坡,變得很幹而且很多石頭,到處都是蕁麻灌木和矮樹叢。我們切到右邊,跟著一條舊的輪胎痕跡,穿越一片到腰部高的草叢;當我們穿越草叢時,幹的蝗蟲殼在草莖上嘎嘎作響。這時候,我只能從傻蛋的肩頭看到湖水的反光,而且聽到老爸喊,“老天,真棒!”

但傻蛋的速度慢了下來,不停地用手前後移動頭頂上的帽子,然後他就停下來不動了。老爸說:“怎麼樣,傻蛋?還有更好的地方?你覺得我們應該在哪裏釣?”

傻蛋抿了抿下唇。

“你怎麼回事啊,傻蛋?”老爸說:“這是你的水塘,不是嗎?”

傻蛋往下看,從他的吊帶褲上挑走一只螞蟻。

“管他的,”老爸吐著氣。他拿出手表,“如果你覺得沒問題,我們應該在天黑之前到。”

傻蛋把手插在口袋裏,然後轉身回到水塘。他又開始走了,我們在後面跟著。我們現在可以看到整片水塘了,不斷竄起的魚在水面掀起陣陣漣漪。不時會有一只鱸魚從水面跳起,濺起水花再落下。

“老天!”我聽帶我父親說。

我們走到水塘邊一處開闊的地方,一片碎石灘。

老爸要我往前,然後蹲了下來,我也蹲了下來。他在我們面前,眼睛盯著池水裏瞧,當我看著水面時,我明白了他為什麼那麼做。

“老天,”他輕聲地說。

一群鱸魚在遊著,二十、三十只,沒有一只小於兩磅。它們轉了一圈,然後改變方向又遊回來。池裏面擠得不得了,它們像是彼此在互相推擠似的。我可以看到它們遊過時,厚厚眼皮的大眼睛看著我們。它們一下遊開,然後又遊回來。

那是它們自找的,不管我們蹲下來或站起來都沒有差別,那群魚根本不在乎我們。說真的,那真是難得一見的景象。

我們在那裏坐了一陣子,看著那群鱸魚天真地遊來遊去,從頭到尾傻蛋都在拉他的手指頭,四周張望好像在等某人出現。在水塘裏到處可以看到鱸魚遊到水面上吸氣,或跳出湖面再落下,或露出背鰭靠近湖面遊來遊去。

老爸用手勢比了一下,我們站起來準備釣魚。老實說,我因為興奮都發抖了起來,幾乎沒辦法把魚餌從釣竿的魚漂兒上拿下來。當我準備拿出魚鉤時,我感覺到傻蛋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我回頭看,傻蛋用他的下巴朝老爸的方向比了一下。他想表達得很清楚了,只準用一根釣竿。

老爸把帽子拿下來又戴上,然後走到我站的位置。

“你繼續,傑克,”他說:“沒關系,兒子——動手吧。”

我拿出釣竿之前看了傻蛋一眼。他的臉變得很僵硬,下巴上有一條細細的口水痕。

“如果它想掙脫,收線時要用力。”老爸說:“這些龜孫子的嘴巴很硬。”

我把線軸轉松,然後手臂往後揮,我揮了整整四十呎遠。在我還沒來得及收線之前,水面就開始動了。

“用力!”老爸叫著:“用力!逮住它!”

我用力往後拉,拉了兩次。我鉤住它了。釣竿向下彎,來回不斷震動。老爸一直叫喊著。

“放松!放松!讓它遊一下!放多一點線!現在收線!收線!不好,放松!太棒了!你看看!”

那條鱸魚繞著水塘舞動。每次她跳出水面,就使勁地甩著頭,我甚至都可以聽到魚餌震動的聲音,然後它又繼續遊。我一次又一次地讓它筋疲力盡,讓它越遊越靠近。它看起來很大,大約六磅或七磅。它側躺著揮動著尾巴,張大著嘴,魚鰓一張一合。我覺得膝蓋發軟,幾乎都站不穩了。但是我把釣竿拉了起來,收緊釣線。

老爸走下水塘,水面超過他的鞋。但是當他捉住那條魚時,傻蛋開始咕咕噥噥,搖著頭,揮著手臂。

“你到底怎麼回事,傻蛋?這小子釣到了我這輩子看過最大的鱸魚,他才不會把它放回去,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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