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純艷:宋代官員的公務旅行———以歐陽修《於役志》為中心 2

二、宋代官員公務旅行的交通方式

 
(一)《於役志》所記歐陽修赴夷陵行程

夷陵與開封陸路直行相距2600裏。自開封赴夷陵,最近的道路可開封西南陸行經潁昌府至唐州,順漢水支流至襄州和郢州,再陸行至夷陵,或自襄州直接陸行至夷陵。與歐陽修前後被貶至郢州的尹洙走的就是這條路。歐陽修在鄂州“見家兄,言有人見師魯(即尹洙)過襄州,計今在郢久矣”。此時是八月二十七日,尹洙抵郢州已久。歐陽修在荊州“問荊人,雲去郢止兩程”。而且郢州還可直達夷陵,“夷陵有一路,只數日可至郢”。嘉祐四年(1059)蘇軾與蘇洵、蘇轍三人攜家小赴京,取水路出川,“自荊門出陸,由宜城、襄、鄧、唐、許、尉氏至京”。襄州以北所奏應與尹洙相同。蘇軾自南而北,逆漢水而行,所以主要走陸路。歐陽修如果選擇此路,自唐州即可改水路。但歐陽修選擇了水路,“沿汴絕淮,泛大江,凡五千裏,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荊南”。歐陽修取水路赴夷陵,經運河入長江,溯江而上,直抵夷陵,顯然要比陸路廢時。

歐陽修給尹洙的信中說到他舍近取遠,選擇水路的原因:“始謀陸赴夷陵,以大暑,又無馬,乃作此行。”信中還說“所幸者,老幼無恙。老母舊不飲酒,到此(指夷陵)來,日能飲五七杯,隨時甘脆足以盡歡。”“老幼無恙”之幼是指他的第一個夫人胥氏明道二年(1033)所生之子。這是歐陽修第一個孩子,赴夷陵時,此子三歲,但寶元元年(1038)夭折了。胥氏生子未逾月即去世。他此行扶老攜幼,除母親和幼子外,應該還有照顧老幼的家人隨行。陸路跋涉,時值盛暑,老幼隨行無馬當然不能陸行。水路雖然道裏更遠,但有舟船代步。

蘇軾《赴英州乞舟行狀》也談到攜帶家小,特別有身體孱弱的老幼同行,陸行較水行更為艱難。紹聖元年(1094),蘇軾年近六十,被貶往英州,“帶家屬數人前去”,本人已“憂悸成疾,兩目昏障,僅分道路。左手不仁,右臂緩弱”。而且“若強衰病之余生,犯三伏之毒暑,陸走災荒四千余裏,則僵仆中途,死於逆旅之下理在不疑”。只有“輒為舟行之計”,才能“尚延晷刻於舟中,畢余生於治所”。蘇軾嘉祐元年(1056)和嘉祐四年(1059)兩次出川的路線選擇也說明攜帶家小選擇水路為主。第一次蘇軾父子三人赴京趕考,由陸路出劍門,經關中到開封。第二次攜帶家小赴京時選擇了水路,“自蜀至於楚,舟行六十日”。

範成大赴廣西靜江府任時也攜帶家小,自蘇州、湖州、德清縣至余杭縣皆水行。余杭取捷徑入浙江只能陸行到富陽,其間僅一日程。但“乳母徐自登舟,病喘甚,氣息綿惙,若以登陸行,則速其絕”。範成大在余杭滯留五日,“達曉不寐”,“計無所出”,最後還是把乳母留給在當地做官的親屬,然後陸行。這也說明對攜帶家小的長途旅行而言,水路是最安全的選擇。水路可能也是更省錢的交通方式。蘇軾說到“本作陸行,日夜奔馳,速於赴任,而疾病若此,資用不繼,英州接人卒未能至,定州送人不肯前去,雇人買馬之資無所從出”。歐陽修選擇水路,既因扶老攜幼,水行更輕松,也因“臨行,台吏催苛百端”,“使人惶迫不知所為”,貶謫令下三日內即被催促啟程,無充分時間置換財產,雇人買馬。歐陽修家境貧寒,自幼而孤,天聖八年(1030)中進士,次年任西京推官,進入仕途,到景祐三年(1036)被貶,為官不過五年,家庭屢遭變故,兩任夫人先後去世,此時官品又低,手頭一定不寬裕。

隆興元年(1163)周必大自杭州回廬陵,因要到寧都看望姐姐,自貴溪南下金溪、南城、南豐、廣昌、寧都,再經贛水北行,迂回數百裏,多選擇行程更快的陸行。他先把妻孥送至宜興的外舅家,然後率諸仆南行。他也說到陸行之艱難,本計劃自余杭“欲便道趨桐廬”,“值盛暑,雇夫懦弱,數步一息,急改塗之富陽縣,少休於接待院,為舟行計”。在壽昌縣“終日冒大雨,皆告憊”。在南豐縣“極暑,疲憊,幾不能出語”。乾道六年(1170)周必大自廬陵赴杭州,“挈家泛舟入浙”,就選擇了順贛水入鄱陽,經長江轉運河的水路。

(二)宋代官員公務旅行的交通工具

歐陽修此行的交通工具就是船只。他未說及船只大小。在宿州,“舟失水道,敗柂”。船有舵,應屬中等船。且歐陽修曾“見安道於舟中”、“小飲舟中”、“與元均小飲倉北門舟中”、“具酒為壽於舟中”、而且偶有來客“遂宿舟中”,船中還可置酒擺宴,辦生日宴席,甚至能留宿客人,也說明這艘船只不小。

到真州,歐陽修移“入客舟”。客舟即商船。北宋前期汴船多止於真州,官府漕運“汴船不入江,江船不入汴”,因船形水情各異。看來真州官府並未為這位貶謫官員配發官船,他只能搭乘商船西行。行至岳州,“夷陵縣吏來接,泊城外”。“假舟於邵曖”。這位邵曖別無記載,不得其詳,大概是岳州的一位官員。歐陽修一行成功地借到了官船,乃“入官舟”。曹家齊的研究表明宋代官員出行,非公差或出行者地位顯赫,一般多雇民船,北宋汴河段往來船多,或可借官船,南方則普遍雇民船。歐陽修搭乘商船亦是正常狀況。

陸遊自杭州赴夔州通判任時,逆長江而上,初入長江,“江面浩渺,白浪如山,所乘二千斛舟揺兀掀舞才如一葉”。這樣的船“檣高五丈六尺,帆二十六幅”。船上有倉室,開窗可觀景,陸遊在途中“開南窗觀溪”,“晚晴,開船窗觀月”。進入川江後,換了更小的船只,“所乘千六百斛舟,凡用檣六枝、百丈兩車”。“百丈以巨竹四破為之,大如人臂”,(百裏荒)“無挽路舟人,以小舟引百丈”。可見百丈就是竹制纜繩。

從官員旅行日記可見,在長江及運河等河道航行的船只,順風則揚帆,逆行無風、逆風或遇灘頭則拉纖。陸遊“離瓜洲,便風,掛帆,晚至真州……風便,解纜掛帆,發真州……早出建康城至石頭,得便風,張帆而行”。“便風,張帆,舟行甚速”。周必大在富陽縣舟行,“偶遇上水風,夜半至桐廬縣”。範成大赴廣西,船行贛江,在江西豐城縣境得順風,“風駛盡帆力,舟如飛”。

但風向時常變幻。如周必大赴杭州,在鄱陽湖中“早,陰霾,風逆,行二十余裏而晴,風色亦順,揚帆頗駛”。一日在長江,初“風正,揚帆而下”,午後卻“風猛而橫”,次日又“北風未止”。一次在贛江吉水縣境南行,“早微有北風,舟人卜方擊鼓掛帆,得未曾有,僅行兩箭地已轉南熏矣”。所以內河航行主要還是依靠船工篙師,逆行則常須拉纖。長江上遇“逆風挽船,自平旦至日昳,才行十五六裏”。張舜民赴郴州任時在長江逆行,一日“風逆,循北岸纖行”。次日仍“循丁家洲北岸牽行”。銅陵以上逆風“牽行可四十裏”,池州又逆風,“循東岸挽行可四十裏”。進入湘江,一日“無風,發潭州,循西岸牽行”。次日“晴,無風,拋東岸牽行”。周必大船行運河中遇“南風打頭,牽挽者泥淖沒骭”,“逆風牽挽進寸退尺”。遇險灘則“舟人束手”,依靠當地專門在“船上執色倡道”的“灘子”。這些灘子,“官舟過者擊鼓呼之,實時來集舟上”。範成大稱歸州新灘“石亂水洶”,“兩岸多居民,號灘子,專以盤灘為業”。旅程中官員們還常用到小舟和轎子。官員水行途中常遊覽名勝,就需要更便捷的小舟,登山則需轎子。張舜民在虹縣,“與辛大觀以小舟遊定林寺”,在潤州“趨金山寺,自南岸登小舟”。而登衡山“以轉軸轎子迤邐挽行,路皆直上,略無盤曲,一轎至十余夫方可舉而前”。

陸遊曾“買小舟泛西湖”。在歸州,“以小舟渡江南,登山,至江瀆南廟”。一日見隔江一溪“水品色碧如黛,呼小舟以渡”。陸遊“過白狗峽,泊舟興山口,肩輿遊玉虛洞”。在三峽“過達洞灘,灘惡,與骨肉皆乘轎陸行過灘”。周必大赴杭州途中,“肩輿過簡寂觀”遊覽。官員陸行則多乘轎。範成大赴廣西,“陸行,發余杭”,親戚送別者“嗚泣且遮道,不肯令肩輿遂行”。顯然是乘轎。途經江西宜春,“輿夫行泥中,則漿深汩沒;行石上,則不可著腳”,舉步維艱。到湖南儲州市乃“舍輿泝江”。範成大自成都任滿回杭州,途中遊峨嵋山,“單騎入峨眉”,也使用馬,但此情形並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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