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煙灰缸。他接過去,把裏面的東西倒在地毯上。用穿著拖鞋的腳把煙灰和煙頭踩碎。他又跪下來,放進一個新的濾網。他脫掉外套,把它扔到沙發上。他腋下在出汗。肚子上的肥肉耷拉在皮帶上。他擰下吸嘴,在軟管上裝上另外一個裝置。他調了一下旋鈕。他用腳打開機器的開關,開始來回走動,在這塊破地毯上來回地走動。我有兩次向那封信走去,但他像是知道我要去幹嗎似的,可以這麽說,總用那些軟管和金屬管子擋住我的去路,他掃過來,掃過去……

我把椅子搬回廚房,坐在那裏看著他工作。過了一會兒,他關掉機器,打開蓋子,一聲不響地把濾網遞給我,上面全是灰塵、毛發和顆粒狀的東西。我看了眼濾網,起身把它丟進了垃圾筒。

他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不再解釋什麽。他拿著一個裝著一點綠色液體的瓶子去了廚房。他把瓶子放在水龍頭下,把它灌滿水。

你要知道我可是什麽都付不起的,我說。即使是個沒它就活不下去的東西,我也拿不出一塊錢來。你只能算是為我白幹了,就到這裏吧。你在我身上花工夫實在是浪費時間,我說。

我想把話說在前頭,免得誤會了。

他繼續忙著他的。他在軟管上安了另外一個零件,用一種覆雜的方法把瓶子掛在這個新零件上。他在地毯上慢慢地走著,讓刷子在地毯上前後移動,不時地釋放出一點青綠色的蒸汽,形成了一攤一攤的泡沫。

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坐在廚房的椅子上,輕松了下來,看著他工作。我偶爾看看窗外的雨。天開始黑下來。他關掉吸塵器。他站在靠前門的一個角落裏。

要喝咖啡嗎?我說。

他在粗聲喘氣。他擦了把臉。

我燒上水,水燒開後,我沖了兩杯咖啡,他已把所有東西都拆開裝了箱。然後他撿起那封信。他讀著信上的名字,仔細查看著寄信人的地址。他把信對折起來放進了屁股後面的口袋裏。我一直註視著他。什麽都沒幹。咖啡涼了。

這是斯萊特先生的信,他說。我來處理它。他說,咖啡我就不喝了。我最好不要從地毯上走過去。我剛清洗過它。

那倒是,我說。然後我說道,你確定那封信是給誰的?

他伸手去拿沙發上的外套,穿上它,打開前門。天還在下雨。他把腳伸進套鞋裏,系好鞋帶,然後穿上雨衣,朝裏面看了看。

你要看一眼嗎?他說。你不相信我?

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我說。

好了,我該走了,他說。但他仍然站在那兒。你到底要不要這個吸塵器?

我看了看這個大箱子,它已經合上,準備上路了。

不要了,我說,我想算了吧。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它只會礙事的。

好吧,他說,他帶上了門。

親愛的,這是為什麽?

尊敬的先生:

我非常吃驚地收到您詢問我兒子的來信,您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的?多年前,當事情剛露出點征兆後我就搬過來了。這裏沒人知道我的身份,但我擔心其實都一樣。我害怕的正是他。看報時我一邊搖頭一邊納悶。我讀著有關他的報道捫心自問,那個男人真的是我兒子?他真的在做這些事情嗎?

除了愛發火和不說真話外,他是個好孩子。我找不出任何原因來。那始於某個夏天的國慶節期間,他差不多有十五了吧。我們那只叫特魯迪的貓不見了,整整一晚和第二天都沒回來。第二天晚上,住在我們後面的庫珀太太告訴我,說特魯迪那個下午爬到她家後院死了。特魯迪被弄得遍體鱗傷,但她還是認出它來了。庫珀先生把屍體埋了。

遍體鱗傷?我說。你說的遍體鱗傷是什麽意思?

庫珀先生在地裏看見兩個男孩把炮仗塞進特魯迪的耳朵和它那個你知道的地方。他想制止他們,但他們跑了。

誰,誰會做這樣的事情,他看清是誰了嗎?

他不認識另一個男孩,但他們中的一個往這邊跑。庫珀先生覺得他是你兒子。

我搖頭。不,這絕對不可能,他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他喜歡特魯迪,特魯迪在我家好多年了,不會,不會是我兒子。

那天晚上,我告訴了他特魯迪的遭遇,他做出非常震驚的樣子,說我們應該懸個賞。他寫了個東西並答應把它貼在學校裏。但當晚就在回他房間之前,他說別太難過了,媽,它老了,按貓年算的話它已經六十五或七十歲了,它活得夠長的了。

他每天下午和周六在哈特利做搬貨工。我一個在那兒工作的朋友,貝蒂·威爾克斯,告訴我這個工作機會,並說會幫他說話。那天晚上我向他提了一下,他說好呀,年輕人的工作不好找。

他第一次拿到薪水的那個晚上,我做了他最喜歡吃的晚餐,他進門時所有東西都上了桌。當家的回來啦,我說,抱了抱他。我太為他驕傲了,你掙了多少,寶貝?八十塊,他說。我大吃一驚。太棒了,寶貝,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餓死了,他說,吃飯吧。

我很高興,但我弄不懂,這比我掙得還多。

洗衣服時,我在他口袋裏發現了哈特利的工資單,二十八塊,他說是八十。他為什麽不說真話?我弄不明白。

我會問他昨晚去哪兒了,親愛的?他會回答說看戲去了。過後我會發現他去了學校的舞會,或者和什麽人開車兜風去了。我就在想這又有什麽不同,他為什麽不誠實點,沒有理由對他媽說謊呀。

我記得有一次他應該去郊遊,我就問他你們郊遊時都見到了什麽,親愛的?他聳聳肩,說陸地的形成、火山巖、灰層,我們參觀了一個一百萬年前曾是個大湖的地方,現在那裏是一片沙漠。他看著我的眼睛接著往下講。第二天我收到學校的條子,說他們需要得到家長的郊遊許可,問是否允許他去。

高中最後一年快結束時,他買了輛車,總不回家。我很擔心他的成績,但他只是笑笑。要知道他是個很優秀的學生,如果您對他有點了解的話肯定會知道這個。後來,他買了桿獵槍和一把獵刀。

我很不願意在家裏見到這些東西,就對他說了。他笑笑。他總是用笑來應付你。他說他會把它們放在他車子的行李箱裏,他說那樣的話拿起來反而方便些。

周六的一個晚上他沒回家。我急得要死。第二天早上十點左右他回來了,讓我給他做早飯,他說外出打獵把他的胃口給弄大了,他說他抱歉昨晚沒回家,他說他們開了很遠的車才趕到那裏。他說的聽上去很奇怪。他神色慌張。

你們去哪兒了?

去了威納斯,我們在那兒打了一會兒獵。

你和誰去的,寶貝?

佛瑞德。

佛瑞德?

他瞪著眼,我沒再說什麽。

就在那個禮拜天我輕手輕腳地走進他房間去取他的車鑰匙。他昨天曾答應晚上下班後在回家的路上買點做早飯的東西,我以為他可能把它們忘在車裏了。我看見他床下露出半截的新鞋子上沾滿了泥沙。他睜開眼睛。

親愛的,你的鞋子是怎麽了?看看你的鞋子。

汽油用完了,我只好走著去找油。他坐起來。你管這幹嗎?

我是你母親。

他洗澡時,我拿了鑰匙到外面他停車的地方。我打開行李箱,沒找到食品。我看見獵槍在一床棉被上放著,刀也在那裏,我看見他的一件被卷成一團的襯衫,我抖開它來,上面全是血。襯衫是濕的。我丟下了它。我關上行李箱往回走,見他正在窗前註視著這邊,他打開門。

我忘了對你說了,他說,我鼻子流了很多血,我不知道那件襯衫還洗不洗得幹凈,還是扔掉算了。他微微一笑。

過了幾天我問他工作怎樣。很好,他說,他的工資漲了。但我在街上碰到貝蒂·威爾克斯,她說他們都為他不在哈特利幹了感到可惜,大家都那麽喜歡他,貝蒂·威爾克斯說。

兩天後的晚上我在床上躺著,但睡不著,我盯著天花板看。我聽見他的車在房前停了下來,我聽見他把鑰匙插進鎖裏,聽見他穿過廚房,沿著過道進了他的房間並隨即關上了門。我爬起來。我可以看見他門縫底下漏出的光,我敲了敲又推了一下門,說想喝杯熱茶嗎,寶貝,我睡不著。他正在衣櫃那兒彎腰站著,砰的一下關上抽屜並沖我發火,出去,他尖叫道,滾出去,我討厭你監視我,他尖叫道。我回到我的房間一直哭到睡著。那天晚上他傷透了我的心。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見著他他就起身出門了,但我無所謂。從現在起我就只把他當成個房客,除非他改改自己的作為,我已經忍到極限了。如果他不想我們變成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的話,他得道歉。

那天晚上我回來時,他已把晚飯做好了。你怎麽樣?他說,接過我的外套。今天過得如何?

我說我昨晚沒睡,親愛的。我答應自己要把這件事說出來,我不是想讓你覺得內疚,但我不習慣自己的兒子這樣和我說話。

我想給你看個東西,他說,給我看了他正在為他的公民學課程撰寫的文章。我確信那是關於國會與最高法院之間關系的(這就是那篇為他在畢業典禮上贏得獎狀的論文!)。我試圖讀它,稍後決定這是個談話的好機會。親愛的,我想和你談一談,這年頭把孩子帶大不容易,像我們這樣家裏沒有父親的就更難了,需要男人幫助時我們找不到人。你幾乎長成大人了,但我對你還是有責任,我覺得我有權要求一些尊重和體諒,對你我盡量做到平等和公正。我要聽實話,親愛的,我對你的惟一要求就是,說實話。親愛的。我喘了口氣,假如你有這樣一個孩子,當你問他一件事情時,任何一件事情,他去了哪兒或者他要去哪兒,他自己一人時都做了些什麽,任何事情,從來沒有,他從來沒有一次對你說真話?你若問他外面是不是在下雨,回答會是沒有,天很好陽光明媚,我猜他肯定暗自發笑,覺得你已經老到或者糊塗到看不見他的衣服是濕的。他為什麽要說謊,你問你自己,我不明白這樣做他能得到什麽,我不停地問自己這是為什麽,但我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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