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解剖等級(下)

數十年來,佛羅裏達(也許棕櫚灘除外)和南加州一樣,一直被認為是社會等級意義上最糟的兩個地區。似乎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在國外,尤其是一些暴發戶“新貴”聚集的地區,比如西德,那些毫無品味和格調的夜總會總是有可能被叫做“佛羅裏達”。有教養的人們拒絕考慮在但帕(佛羅裏達州一海濱城市。一譯者註)附近居住的另一個原因是,七十年代,此類廣告牌在但帕附近的呵波羅海灘赫然可見:“名叫龍巴多的家夥想跟您作鄰居。”同樣,加州伊斯康迪多的退休公民會被慫恿去買進“勞倫斯。威爾克鄉村俱樂部不動產”的一部分股權,目的是為分享他們的音樂英雄的魔力,在最近一期貧民階級最愛讀的《國民探密者》雜志的分類廣告欄中,有四則廣告正在出售偽造的大學文憑:所有這四個地區從地址上看都在加利福尼亞。另一些例子則在等級意味上相當令人滿意:被廢棄的瑪麗女王號遊輪,作為一堆廢銅爛鐵恰恰被扔在一個元聊的地方:加州長島(南加州洛杉磯附近一海角。一譯者註);而佛羅裏達的聖彼得堡成了達利博物館所在地;自然地,勞德代爾堡(佛羅裏達州南部一海濱城市。一譯者註)是STP公司的總部。

於是有了這樣一個問題:那麽,一名最高階層的成員可能住在這個國家的哪些地方呢?紐約當然是首選,接下來芝加哥,舊金山,費城、巴爾的摩、波士頓,也許還有克利夫蘭。或者在康涅狄格州、紐約州,弗吉尼亞州、北卡羅萊納州、賓夕法尼亞和馬薩諸塞州深處的鄉村地區。情形大致如此。除了伯納德斯維爾或者普林斯頓以外,在新澤西州居住並不是個好主意。但是,新澤兩的任何地方都要勝過加州的太陽谷、松柏城和康普頓,俄亥俄州的坎頓,內華達州的雷諾,懷俄明州的夏延,新墨西哥州的阿爾布開克,喬治亞州的哥倫布,以及其它相似的軍營城鎮:,當然還有俄亥俄州的帕爾瑪——這城市人口有10萬,卻沒有一份日報,也沒有公共汽車系統、旅館、甚至自己城市的地圖。科羅拉多州的氏青城同樣不可能被號慮,因為約翰·欣克利(刺殺裏根總統的兇手。一譯者註)就是從那兒來的;以及達拉斯,因為——眾多理由中的一條——李·哈維·奧斯瓦爾德(刺殺約翰·肯尼迪總統的兇手。-譯者註)曾居住在那裏。

據說,某位研究此類問題的專家將拉斯維加斯稱作“世界下等人之都”。我認為,您完全可以憑自己對這類知識的諳熟程度,對自己的社會等級高低有一點眉目了。對了,上面的城市中,還有阿卡普爾科吧?


中產階級

一個最謹小慎微、了無生氣的階層。他們是企業的螺絲釘,“可替換的零件”。他們最懼怕“他人的批評”,因此是為他人而生存。他們是全社會中最勢利的一群人。

現在,我們再回頭談論等級。有助於我們辨認出中產階級的是它的一本正經和心神不寧,而不是其中等水平的收入。我認識一些很富有卻頑固地保留著中產階級身份的人們,這也就是說,他們依然對於別人會如何看他們感到恐懼,並且一心希望將每一件事都做得無可挑剔,但求不被他人批評。餐桌上的儀態對中產階級來說是個極重要的問題。用來掩蓋某些活動的網眼窗簾也很盛行,比如遮掩“藏臘腸”活動(當然,中產階級是不喜歡用這個詞的,他們這一行為的對應詞是呆板的“做愛”)。經常擔心會不會冒犯別人的中產階級是“漱口水”的主要推銷目標,如果這個階級不存在了,整個“除臭”工業恐怕會就此坍塌。如果說內科醫生通常是中上層階級,牙醫則不得不沮喪地對自己的中等階層身份有所認識。據說,若在社交場合將一位牙醫介紹給一位“醫師”——牙醫們喜歡這樣稱呼對方,牙醫經常會感到嚴重的地位焦慮。而醫生們稱自己為大夫,並尤喜在牙醫面前如此,當然,他們也喜歡在大學教授,按摩師或牧師面前這麽說。(英語中,Doctor 一詞既有大夫的意思,也是博士的意思。美國的大學教授通常是哲學博士,牧師是神學博士,因此作者用此作為反諷。一譯者註)

據《白領》(1951)和《權力精英》(1956)的作者c ·賴特·米爾斯稱,“地位恐慌”最具中產階級色彩的焦慮形式,所以他們才需要申請越來越多的信用卡,訂閱《紐約人》雜志,因為他們估計這表現了中上層階級的品味。中產階級對這份雜志,或其中的廣告的熱愛,恰好印證了米爾斯對他們的描繪:“不從更高的社會環境借來地位,他們就會不得其所。”《紐約人》雜志的廣告商看來早就對這批讀者的心態了如指掌,他們在這些中產階級面前的“準中上層階級”姿態有時簡直逗噱。比如,最近剛剛大事抨擊了使用昂貴信箋的惡習,這兒,他們用了一張打印的請帖。躍人眼簾的第二個單詞格外醒目,造作地遵循英式拼法將美國通用的honor拼成honour:

茲訂於

本周五於康涅迪格州斯但福鎮狩獵谷俱樂部

列奧那德·亞當·威斯特曼博士和夫人

傑弗裏·洛岡·布蘭頓博士和夫人

恭請您光臨——

(到這兒上層階級可能會說“雞尾酒會”,或者,如果絕不會出差錯的話,說“酒會”。但這裏,布蘭頓“博士”和夫人邀請您特別消費——)


香檳和魚子醬

這兒唯一漏掉沒提的是食品的商標和品牌。

如果說此類東西的讀者,曾一度是歷史最久。廣泛植根於美國的一群人的話,今天的中產階級卻似乎是最沒根基的群體。中產階級的成員不光購買自身階層的傳家寶如銀器什麽的,他們還得常常每隔幾年奉自己所屬的公司之命長距離地搬家(通常目的地是所有最沒格調的地方)。這些人通常是石油公司雇用的地質學家,電腦程序設計師,航空動力學工程師,或是被派駐到一方新市場的推銷員,以及被公司委派的“市場”(從前叫“銷售”)經理,以便監督他的前任。這些人和他們的家人散布在各個郊區和新開發的住宅區,如小H·懷特所說,他們所屬公司的雇主就是他們的人生目的地。IBM和杜邦公司從一些二流大學召募來這些雇員,並不斷教育他們,如果不是成了這個團體的一員,他們簡直什麽都不是。沒有任何余地留給所謂個人,他們亦尤自由哪怕是溫和地表現自己的怪僻。這些雇員很快便學會了將所有帶有意識形態色彩的說法拋諸腦後,這一點哪怕是從他們起居室的裝飾也能體現得一清二楚。這些人由於異常害怕失掉工作而在生活中變得非常被動,他們僅僅將自己當作一個無限龐大的結構中的一個部件,進而磨滅了自己的人性,他們是可以隨意替換的部件。IBM的一位行政人員曾對人吹噓說:“公司的培訓計劃使我們的雇員成為可替換的零件。”

大部分時間被當作奴隸對待的中產階級,對實力和成就抱有一種狂熱的錯覺,實在是不足為怪的事情。其中一個標志便是他們對紋章證書的追求(“這張美麗的壓有凸紋的證書會顯示您的家譜”);另一個標志是他們習慣於每年發出家族通訊,報告家裏人在成為“職業人士”的角逐中的最新名次。

約翰年方二十二,正在韋恩州立大學的牙醫學院度過他的第一個學年。

卡羅琳在愛達荷州博伊西市(州首府)一家很有聲望的公司謀得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職位:行政秘書。”

有時候,這些驕傲的一覽表著實令人心碎,上面滿是家裏人在過去一年中建立的“關系”:“今年鮑勃成為了四個組織的成員:地方商會平民會,北美啤酒罐收集者聯盟,伊萬斯威爾大學校友會,以及凡德伯格縣青年共和黨組織。”(參見:範伯倫曾論述道:“由於保守主義是富人們的特征,也因此在社區享有更好的名聲。這樣一來,保守主義也就獲得了某種能令人肅然起敬、並富於裝飾意味的價值。”)由於害怕自己淹沒在人群裏,中產階級家庭主婦在出門購物時總是精心地梳妝打扮。就像一位中產階級婦女,對刨根問底的社會學家講的一樣,她的直覺告訴她,“你一走進百貨商店就會明白,等級是存在的。女人穿得越體面,受到的招待就越好。”

字典中對“勢利小人”一詞的通常解釋是:“把出身或財富當作檢驗價值的唯一標準的人。”要想發現勢利之徒,就到中產階級中去尋找。中產階級總是為自己的品味、以及這些品味究竟對自己有沒有好處憂心忡忡,因此總是將自己與想象中的金錢、權力和品味的擁有者聯系起來(過於脆弱的聯系),用來克制自己向下沈的自然傾向。中產階級苦苦戀著“正確無誤”和別做錯事,因此,即使在最普通的餐會後,他們也要寫一紙感謝函,贈送過於昂貴或“正確”的禮物,絕不會哪怕略為提及任何公認等級低俗的地方——比如,阿肯色州的史密斯堡。遊歷過很多地方的讀者會很從容地接受英國的勢利學研究權威內爾·麥克伍德的發現——比利時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勢利之輩的搖籃,也可被看成是全世界中產階級的大本營。

中產階級的另一個標志是迫切要讓自己從屬於什麽的欲望,以及他們用購物等機械行為達到這一目的的方式。“俱樂部”或“協會”等用語(例如在“每月一書俱樂部”和“文學協會”等稱呼中)總是具有強大的誘惑力。很自然,中產階級也就成了下面這一類房地產開發商的廣告針對的目標:

您屬於

森林公園住宅!

只要您舉步邁入我們這個地區,您就會懂得

歡迎的含意:

您是這個大集體的一分子……

怪癖、內向、熱愛隱私,這些都是中產階級最大的敵人,是與他們的高尚秩序截然相悻的價值。中產階級當中流行一種觀念:建一道籬笆,哪怕高一點的灌木,也是對他人的有意侮慢。此外,他們還流行一種觀念,你可以事先不打電話預約便造訪鄰居或朋友。中產階級生來幼稚。殷勤。不事遮掩,所以很難相信並非所有人都如此。又由於生性羞怯。思想傳統,他們當中誰也不敢想象有人會在下午——而非夜晚——性交。很顯然、夜晚才是事務纏身、行為莊重的公司職員此舉的正確時間。小威廉·H·懷特曾一面在一處郊區閑混,一面研究那裏的居民。一位典型的中產階級婦女告訴他:“再也沒有比我們這條街上的人更友善的了,他們來的時候總會敲門。”

女人們珍視“友善”,男人們則視擁有一個體面的職業為至寶(這經常比金錢更重要),並且尤其強調“管理人員”一詞。(事實是,人們面對這個術語時,究竟是心懷敬意還是唯恐避之不及,標志著等級的重要分野。)在家中安裝一台錄音電話的做法,自然很容易(花費相對較低)就能模仿高級專業人士的作風,但不要指望在蜂嗚聲過後會有一個滑稽或古怪的聲音——例如用法文。或者模仿唐老鴨或理查德·尼克松的聲音——告訴你可以開口講話了。中產階級都很膽小,如C·賴特·米爾斯所說,“他們向來是別人的人,如公司的、政府的、軍隊的……”沒有比中產階級更小心謹慎的了。一位“管理顧問”告訴斯塔茲·特克爾:“你的妻子和孩子應該守規矩,你應該克己。遵守社會規範,你應該小心註意自己的行為。”喬治·奧威爾在《為舒暢而來》(1939)中為他書中的中產階級英雄代言,把這一點說得很到位:

“過去好多蠢話講的是勞動階級的痛苦。我自己並不為貧民階層感到難過。……貧民階層的痛苦是身體上的,可他不勞動時是個自由人。但在每一座灰磚小盒子裏,總有那麽些可憐蟲,從來就不知道自由是什麽滋味,只除了蒙頭大睡的時候。”

由於本質上是一些推銷員,中產階級人士也就培養了一種推銷員式的風格,因此也才有他的樂觀主義。他堅信,只要自己奮力投入,就必定有自我改善的可能。音樂劇《安妮》和《拉·曼恰的男人》之所以有那麽高的票房收入,是因為向中產階級男人和他們的妻子提供了諸如《明天》、《總會實現的夢想》一類歌曲,井向他們允諾,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可望又可及。中產階級的最後一個標志,源自這個階級的社會不安定感,即習慣性地拿自己開玩笑打趣。盡管尚無法確定這些玩笑在傳達何種社會效應,但“推銷員”的角色使他們有必要推銷善意和樂觀主義。於是,中產階級人士充當自己心醉神迷的聽眾。有時候他會當眾道出幾句也許聰明的俏皮話,但隨即便會環顧四側,捕捉聽眾的反應。當然,他強烈地渴望稱讚。

中產階級青年酷似他們的父輩。如果你想知道是哪些人在研讀約翰·T·莫羅伊的作品,以求掌握打入中上層階級的手段和技巧,這些年輕人就是答案,一個又一個公司培訓計劃將他們送到全國各地,所以你常常能在飛機上遇見他們。他們的襯衫總是白得讓人難以置信,外套總是過分的深色,領帶模仿企業家的風格,發型仿照五十年代的樣式。他們常說的話是“底線”,需要說“不”時,他們總會說“一點也不”。他們的脖子總是顯得長度不夠,眼球的轉動則太頻繁,不是從上到下,而是瞟來膘去。他們將以公司受訓人員的身份步人自己的成年,並在四十五年盡忠職守的生活後成長為一名公司高級職員。剩下的時間裏,他們會納悶生活是不是應該大致如此。

關於這個占我們人口幾乎80%的偉大的中產階級(人們這樣描繪自己的等級,如果你天真地表示讚同的話),我們就談到這裏。


上層貧民

一個被稱為“藍領責族”的階級。他們靠手藝吃飯,認為自己和律師、醫生們一樣也算“專業人士”。它們的錢夾總是鼓鼓囊囊的,外邊還會勒一根皮筋。

循序漸下,我們自然該談談中下階層了。六十和七十年代的經濟蕭條使這個階層陷入貧困,並已逐漸演變為上層貧民階層。所以,他們決不會比中產階級存在的時間更長。他們同中產階級相比,區別究竟何在呢?更加缺少自由和自尊。這個從前的下中產階級,如今的上層貧民,是“大眾”的領頭羊。但即使將他們定位在各個貧民階層的最前列,你仍能辨認出他們的原型。他們深深地受制於金融政策、巧取豪奪的廣告、時代要求、錯覺、低級大眾文化、速食品和劣質消費品。早在四十年代,這個國家的確存在過一個名副其實的中下階級。他們憑著自己充足的中學教育,以及對“儲蓄”和“收支計劃”的迷戀,得以停留在一個高於勞動階級的等級——當然,總是岌岌可危。小賴特·米爾斯說,那時候,“小老百姓比今天要少。區區幾年中學教育,恰恰使他們(數目相當可觀)避開了資本主義發展進程中一些更尖銳的工作體驗。他們無拘無束地享受著自己種種根深蒂固的幻覺:對個人能力,對這個體制的總體上的信任。然而,隨著同類的與日俱增,他們不得不日漸屈服於周薪工人的境況。”

結果是社會等級的降低。這些從前的低薪白領,如今不過是些工作機器,他們的妻子也通常得像丈夫一樣賣力工作。

一般講,工種和他們焦慮的類型將貧民階級依次劃分為三個等級。上層貧民是熟練工人和手藝人,比如印刷工人。中層貧民是電話接線員,公共汽車司機。下層貧民是毫無技能的體力勞動者,比如碼頭工人,上層貧民獨有的焦慮是害怕喪失或降低等級地位:他深深為自己是一名優秀的木匠而驕傲,並希望這個世界能正確無誤地理解他和體力勞動者的區別。中層貧民特有的焦慮是擔心丟掉工作。至於下層貧民,咬嚙他們內心的苦痛是感覺到自己可能永遠掙不來足夠的錢或者自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幹不成自己想幹的。

上層貧民的工作類型總是使他們執意將自己稱作真正的“專業人士”,比如,大城市的“清潔工人”。一位郵遞員告訴斯塔茲·塔克爾他為什麽喜歡自己的工作:“人們總在說,‘送信人怎麽怎麽啦’……我覺得,這是一份在全國最受尊敬的工作。”從事護理行業的貧民階層婦女從來就津津樂道自己是如何如何“專業”,而她們當上空中小姐(上層貧民最心儀的職業)的女兒們同樣有此癖好。由於軍官總是在上司面前膽戰心驚,他們可能更是中產階級,而不太像上層貧民。盡管如此,他們越聲稱自己“專業”,就越發顯得等級低:他們在越南丟人現眼,隨後又為自己的社會名聲坐立不安,上述說法就越來越像是冒傻氣的套話。一位軍人的妻子說,“有人喜歡把醫生、律師叫做‘專業人士’。所有的軍人都是‘專業’的嘛。”然後,一處明顯的邏輯偏差:“還有誰會比用自己的一生來保衛祖國的人更專業呢?”

確定某人究竟是中產階級還是上層貧民成員有一條普遍適用的原則:此君的工作服和“最好”的衣服懸殊越大,所屬等級就越低。不要僅只籠統地考慮體力勞動者和藍領階層,也要想一想看門人、年輕侍從、農夫、鐵路管理員、火車司機和消防隊員。他們中有一位曾說過:“我原來打算做律師,唉,我還想過做醫生。可我就是做不到。你得腦瓜聰明才行。”但上層貧民是很聰明的,至少是精明。因為通常沒有人嚴格監督他們的工作,他們信奉個人獨立並為之驕傲,不太瞧得起那些不能像自己一樣獨立的人。這些人,就像社會學家E·E·拉馬思特斯在他的書《藍領貴族》(1975)中對他們的描述,他們對中產階級的蔑視與貴族階級對中產階級的蔑視很有些相似。一位上層貧民說:“如果我兒子打算一輩子都系著那根見鬼的領帶,對老板打躬作揖,他有權利那麽做。可是上帝啊,如果他願意的話,他至少也應該有權用自己的兩只手老老實實地幹活謀生啊。”拉馬思特斯說,像其他貴族階層一樣,這些人“已經在他們那個社會環境的頂層了,所以就沒有必要花時間和精力來‘往上爬’了。”他們在其他方面也頗有貴族氣,比如對賭博的忠誠,對獵鹿的喜好。室內裝飾的鹿角使他們的住處看來不亞於一個蘇格蘭貴族的小屋。奧特加·加塞特指出,上層貧民還“傾向於把遊戲和運動當作自己畢生的職業來從事,”並對女人抱一種不甚浪漫的態度——這方面也酷似貴族。

由於這些人絕不打算在選擇正確的地位標識上憂心忡忡,他們也就相當地悠閑自在。他們可以舉止隨意,無論說什麽話,怎樣穿戴。裝扮,都少有羞恥感。羞恥感屬於比他們優越的中產階級。進一步講,羞恥感主要是一種資產階級的情緒。吉利·庫柏發現,約翰·卡爾文是中產階級的先知;卡爾·馬克思則是貧民的代言人,盡管這兩個階級的大多數人對此一無所知。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絕對可靠的標志幫助你辨認上層貧民階層。他們“屬於”大過聖誕節的一族,經常通過分期付款購買大宗物品。比如,他們喜歡把錢花在精致的彩色電視機。立體聲音響和操作覆雜的電冰箱上。而中產階級傾向於投資購買“品味良好”的家具,並一一陳列於客廳和餐廳。開車的時候,上層貧民階層的男士們坐在前座,他們的妻子被安放在後座。(如果看一看中產階級,總是前座一對夫婦,後座另一對夫婦。而在中上層階級中,你很可能發現兩家的丈夫分別和另一家的妻子同坐一排座位。)

社交活動中,上層貧民一律守時不誤,遲到二十來分鐘是更高等級的標志。如果你打算在酒吧估測一位男人的等級地位,不妨找個借口與他聊聊,直到他摸出自己的錢夾,上層貧民的錢夾總是鼓鼓囊囊的,裏頭不光有妻女兒孫的快照,以備酒後展示一番直至被感傷情緒淹沒,更有各類讓人留戀的紙張紀念品,比如重要的體育比賽門票票根、信件、以及其它一些能隨時掏出來“證明”什麽的文件。百分之百的上層貧民錢夾,上面一定綁著一根寬寬的橡皮筋。

貧民階層人士無一例外地對廣告和商標抱有高度的敬意。了解這些東西,你就能夠展示聰明和時髦,同時將自己與廣告商品的成功聯系在一起。熱天飲一聽包裝醒目的可口可樂,並不單單是為解渴消熱。這意味著你在與比你優越的人們——可口可樂公司——以及你的鄰居分享一種公認的成功模式,他們還會認為你的舉動是地道的美國化,簡直妙不可言。約翰·布魯克斯發現,紐約地鐵車廂裏的塗鴉作者會在任何地方塗鴉,但幾乎不碰廣告牌。“似乎這些創作者尊重社會的這一方面:廣告”。

菲利浦·羅斯所著的一本書裏的主人公索菲亞·波特諾,一直在中產階級和上層貧民之間徘徊。若說她那措辭強烈的自我誇耀是中產階級式的,她對廣告商標的尊敬和對物價的敏感則很有上層貧民的味道。她在談到黑人女傭時對兒子說:“只有我一個人對她那麽好。只有我一個人給了她整整一罐金槍魚作午飯。我說的可不是那些不值錢的破爛玩意兒,阿歷克斯,我說的可是優質的,被稱為‘海中雞肉’的那種……四毛九兩罐。”以“藍領婦女”為主要目標的《真實故事》雜志,向它的廣告商們信誓旦旦地承諾,這本雜志的讀者“對商標最最忠貞不貳”,這一點無疑是正確的。如果你是一位上層貧民,你所做的一切正是這個商業社會要求你必須做的。

在西南部(這個地方我們應該欣然表示接受,以避“精英主義”之嫌),上層貧民階層家庭最流行的晚間娛樂活動是去洗車行洗車,並順便在回家的路上光顧一下當地的連鎖食品超市,或者也可以去看冰上表演,招牌上寫的是:“太空邦尼蟲”。


中層貧民

一個在工作中失去自由的階層。由於經常受到老板的斥責而對生活心存怨恨。他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也許就是串親戚。

上層貧民階層為人不錯。可是再往下走,中層和下層貧民階層的舉止可能就會讓一些人覺得受冒犯了。中下層貧民為自己的工作感到痛苦,通常是因為對他們的監督和管理太嚴酷,總被別人當成任性的孩子一樣對待。一名汽車裝配廠的工人說:“這兒就像在軍隊,不,比軍隊還糟糕……哪怕你去撒尿,也得領一張護照。”《勞動階級大多數》(1974)一書的作者,安德魯斯·列維森,曾提示我們想象一番“老有一雙工頭的眼睛在你身上掃視的滋味,中產階級社會裏絕對不會有這般禮遇。”領薪的專業人士當然也有自己的上司,但人們終究難以想象,如果一位教授或者管理人員曠了一大工,會有人要求他們出示醫生的病假條,或者匯報他們上衛生間的具體次數。

中層和下層貧民之所以處於如此情形,是因為他們在一個範伯倫稱為“人對人的強制性壓制”中扮演著犧牲品的角色,這一現像委實令人不快。(施加這種強制,而不是讓自已被人強制,這就是那些更幸運的人們的特權:經理,教師,作家,新聞記者,神職人員,電影導演等)。

的確,實施監督的程度,通常比收入更直接地顯示等級差別。這就表明,整個等級體制更像是在識別自由的價值,而非僅只宣揚金錢的價值。你的工作在多大程度上受到監督,比你從這種受監督的勞動中能領回多少報酬,更能顯示你的真實等級。這一點說明了為什麽中學教師比大學教授的地位要“低”。中學教師有責任每周向校長,行政負責人或“課程協調人”報告“授課計劃”,也就是說,承認自己的屈從地位。而大學教授因為無須向任何人匯報工作而要位高一等,盡管中學教師有可能更聰明,更有風度,更有錢。(如果你想發現貧民,就會立刻註意到,只有在公立中學、郵政部門,警察署,才常常聽到這樣的術語——督察、指導。)

如果一個人的恭順服從總是第一位的,他或她一定是個中層或下層貧民。職業階層從事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不發生差錯或失誤,或者即使發生,也可以遠遠逃避後果,做到事不關己,無人問津則更好。千萬不能因為立刻被發現而遭到老板的斥責,蒙受恥辱和丟臉。由於長期在工作中忍受屈辱,下層貧民總是精神消沈。如一位女工所說,“我們中間好多人……的工作,對我們的精神來說簡直太沒勁了。”聖路易斯的一位出租汽車司機這樣為美國發動越南戰爭辯護:“我們可不能是一個可憐的、沒救的巨人。我們要讓他們明白,我們是第一。”“您是第一嗎?”史塔茲·特克爾問他。沈默片刻,“我是零蛋。”他回答。

貧民傾向於用簡化的方式表達對等級的失望。當我們觀察貧民時,最好註意英國批評家理查德·霍嘉特的結論:“絕對不存在簡單的人。‘平常’人也很覆雜。”羅伯特·布萊一定會表示讚同,因為他的詩歌已經表明了這點。這首詩的名字叫《跟我來》:

跟我來,進入那些事物,那些

感受這絕望已太久的事物——

那些在可怕的孤獨中嗥叫的

被卸下的雪佛蘭車胎。

躺在灰燼和塵土裏,像醉倒的人

赤身

搖晃著跌下山,在夜晚,終於

湮沒了,在池塘,

那些棄在高速公路路肩上的內胎,破裂,

黑色,幹癟的軀體,被使用過,爆開

並被扔掉。

那些散落在車庫長椅周圍,蜷縮的薄鋼片,

有時候還溫暖,堅硬,當我們握住

它們,但也放棄了,只把萬事歸咎政府

那些南達科他的公路,迂回著

四處探觸,

在黑暗裏……

這倒是一個提醒:正是他們,那些中層和下層貧民階層,一一退縮到他們私人的樂趣中去:家庭作坊,房屋修繕,洗車擦車,打撲克,釣魚,打獵,野營,觀看電視上的體育比賽和西部片,把自己當作球場上的四分衛或者開拓邊疆的英雄,走親訪友(相反,大多數中上層人士對親戚退避三舍,只與朋友來往),在周六或周日與家人在當地的商廈購物。


下層貧民

一個沒有明天的階級。非法移民的大軍,過一天算一天是他們的常態:,正是這一階層。承擔了美國社會中最低下的工作。

勞動階級的最底層——下層貧民的特征是:明顯地對就業感到不穩定。這個階層包括非法外來人,如墨西哥的水果采摘工,以及其他一些移民工人。這層人的定律是與社會隔絕。霍廓特對英國低層勞動階層的描繪同樣適用於其他地方:“這個社會階層的……每一天、每一周都幾乎毫無計劃。沒有日記,看不到記事簿,書信往來極少。”他們的特征是疏遠和孤獨,就像生活在阿帕拉契亞山谷當中。我們會發現,這些人曾經受過訓練,如今卻一無所獲,很可能會出於徹底的、一意孤行的絕望而入伍。


赤貧階層

一個無家可歸流落街頭的等級。懶隋、失望和怨恨壓倒了他們的自尊。這是人們看得見的最貧窮的一族。

但他們的境況還是要比看不見的底層好得多,後者並無季節性工作可幹,只能完全靠福利救濟過活。赤貧階層與“看不見的底層”的區別不在於他們比後者錢多一點,而在於他們“看得見”。“看得見”的底層出沒在充斥著廉價酒吧、乞丐、酒徒的街道上,是隨身攜帶購物袋生活的人,是在公共場所長篇大論地向聽眾訴苦的人,是那些從紙袋裹著的酒瓶子裏喝酒的人(美國法律禁止在公共場所喝任何含酒精的飲料,因此街上的流浪漢為了逃避警察,便套著包裝紙袋喝。一譯者註),是那些出於渴求別人的認可而當街“表演”的人們。


看不見的底層

一個在慈善機構和管教所裏渡過一生的階級。像看不見的頂層一樣,我們看不見這群悲慘可憐的人。

因此,當過失和苦惱到了讓人絕望的地步,人們就淪為“看不見的底層”,要麽整日守在福利機構的房間內,要麽想方設法讓人弄進一處公共設施,至於那是慈善機構還是管教機關,對他們來說並不那麽要緊。

各個階層大致如上所述。

把它們想像成一條長街兩側數間毗鄰的劇院也很形象。這裏,每一家劇院門口都掛著挑出的遮篷,上面貼著無數海報。每一家劇院,無論是最舒適的,最少裝飾的。還是最簡陋的,都在曠日經年地上演有關自尊的戲劇。奇怪的是,沒有哪一家能晉升為毗鄰更高一級的劇院。關鍵問題是:每一家劇院,無論氣派最為不凡的,還是平淡無奇的,都不見有演員表演。因為每一個演員都害怕自己會跌交,漏念了台詞,或者穿錯了戲服,反正是諸如此類的倒黴事而以慘敗收場。如果你能找到一個美國人,此君對自己的等級地位完全無憂無慮,請把他披掛好展示出來。這樣的家夥我還從來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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