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19)群體不承認障礙

我們說群體與野蠻人有相似之處——實際上我們在理論上已經做了足夠的保守性讓步,實事求是的說,群體與野蠻人在本質上很難找到明顯的差別——除了他們的沖動、易變和急燥,此外還有一個更為相近的特點:

他們都不承認障礙!

無論是原始人,亦或是群體,他們共同的特點是不承認障礙。

他們不承認,在他們的願望與現實之間——或者確切的說,他們不承認自己的願望與達成於這種願望的現實之間存在著種種障礙,他們根本不承認、不相信這種障礙的存在,任何試圖想向他們說明一點的人都會遭受到他們最為冷酷的懲罰!

在宗教裁判所盛行於歐洲大陸的年代,那些神職人員隨意用火刑來對付所有他們不喜歡的人,給那些可憐的人們套上鐵皮靴子,然後在審訊的過程中往鐵靴之中灌滿滾燙的鉛水,同時命令人將鐵皮靴子砸扁。

在我們今天看來,這個過程幾乎難以置信,然而這樣毛骨悚然的餓事情,在羅馬教皇的時代是數見不鮮的,它甚至發生於天文學家布魯諾的身上,因為他竟然公開追隨教會完全無法容忍的日心學說。

正如一位主教曾說:“討論地球的性質和位置,決不能幫助我們實現對來世的希望。”因此,一切不符合教義的主張均被敵視為教會的障礙。

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使得那個時期的歐洲如同一池汙水,疾病與災荒更叠而起,無數生命被奪走了。然而人們還是認為,疾病與死亡是由於對上帝不虔誠而受到的懲罰。

我們可以看到,群體根本沒有能力來理解這種障礙的存在,對於他們來說,群體就是優勢,數量上的強大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勢不可擋,任何障礙性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種群體意識之中,即使是有,那也是對他們這一群體的充滿敵意的挑釁。

希帕蒂亞的遭遇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她是一位古希臘的數學家和哲學家,有著出眾的美貌和學識。然而在當時的亞歷山大城生活,對於一位受過教育的女性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情。因為早期的基督徒認為哲學和科學研究都是異教徒的活動,應該被禁止。希帕蒂婭則成了基督徒與非基督徒之間血腥騷動的犧牲品。

一天晚上,在回家的途中,她乘坐的馬車遭到了一群基督教暴徒的襲擊。她被從馬車裏拖了出來,剝光了衣服,被石塊毆打至死。臨死之前,她的眼晴被挖了出來,她的屍體也被肢解,殘缺的遺體則被扔進亞歷山大圖書館的火堆上焚燒。

很顯然,在這些暴徒看來,希帕蒂婭的博學,已經構成了對他們信仰的障礙,粉碎這個障礙,就成為了群體的當務之急。

除此之外,群體之中的成員不存在不可能的概念,他們認為自己能夠幹成任何事——如果不是這種狂燥的情緒在起作用,他們的表現也不會那樣的極端與不可理喻。

對於獨立的個人顯而易見的世事常理,對於群體來說卻是無法接受的敵對行為。
所以群體的表現往往充滿了暴戾的成分。

獨立的個人是決沒有勇氣去洗劫一家商店的,也不會縱火焚燒宮殿,因為他知道這種做法毫無意義。所以,即使他偶有這種想法,也會很容易的抵制住這種誘惑。所以一個人縱有激烈的反社會行為出現,那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也很清楚感受到一種負罪意識。

但是群體則不然。

群體沒有負罪意識,群體天然合理,他們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是合乎正義的,因為他們的數量決定了這一點。

數量就是真理——當群體中的任何一個人融入其中的時候,他就會感覺到自己的天然正確與合法,並意識到這種群體的絕對數量賦予他的力量,這種力量足以讓他生出殺人劫掠的念頭,並且立即會這種想法付諸實施——數量同時還賦予他一種正義的錯覺,在殺人劫掠的時候他並不認為自己是邪惡的,心中反而為一種悲愴的情緒所籠罩。

任何障礙都會被群體所推倒!

他們會推倒心理上的障礙,這就意味著他們將脫離了道德的羈拌,事實上,他們認為自己就是道德。

他們會推倒現實中的障礙,這就意味著他們會幹出種種無法想象的可怕事情。

他們不會接受一個與他們的意願不一致的現實,如果現實不符合他們的意願,那麽他們就會采取過激手段對現實的秩序發出挑戰。

人類的激情或許會超出於你的想象——事實上,人類的機體所能產生的大量狂熱的激情足以摧毀一切。這個問題也可以用更為規範的心理學術語來表達——這就是說,願望受阻的群體的所形成的正常狀態,正是這種激憤狀態的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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