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蘭克林(1706——1790),美國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者、科學家。生於波士頓。早年生活艱難。1727年在費城組織「共讀社」,後發展為今天的賓夕法尼亞大學。1730年創辦《賓夕法尼亞報》,宣傳科學與文化。1731年建立北美第一個公共圖書館。1736年當選為州議會秘書。1743年組織美國哲學會。北美獨立戰爭爆發後,參加反英鬥爭,後參加起草獨立宣言。一生從事科學研究,是電氣研究的先驅,被選為英國皇家學會會員和法國科學院院士。主要著作有《電的實驗與觀察》等多種。

我自幼即好讀,手中偶有點錢便都用以購書。我愛讀《天路歷程》,我的第一部書便是班揚的這套小書。後來我又將這書賣掉以購買布爾頓的《歷史叢書》;書為坊間廉價小本,計不下四五十冊。我父親的少量藏書多屬於宗教論戰性質,這些我也大都稍加涉獵,但日後每以此為憾事,因為正值我求知的慾望如饑似渴之年,卻苦於無適當的書可讀,而我此時已決定將來不作牧師。父親書中我最耽讀不倦的是普魯塔克的《名人傳》,惟有在這部書上我認為我的時光最不虛拋。那裡另有笛福書一種,名《計劃論》,以及馬瑟博士書一種,名《為善論》,這兩書對我都有開茅塞之效,對我日後某些重要作為曾發生過相當的啟迪作用。 
這種濃厚的書癖終於使我父親決定讓我進印刷業,儘管此時他已有一子(即詹姆斯)在這行業。1717年詹姆斯攜印刷機與字模等自英格蘭歸,於波士頓開店營業。我對印刷業的愛好遠較父親強烈,唯下海當水手的念頭仍未完全忘懷。考慮此事後果堪憂,父親遂不再耽擱,立即催我去詹姆斯處作學徒。我推脫過一陣,但終於聽從父意,正式立了字據,彼時我還不過12週歲。按合同規定,學徒期滿將為21歲,惟最後一年得領夥計工資。不久我對印刷一行已事事熟練,詹姆斯倚重我如左右手。這時我開始有機會接觸到好書。利用與書肆學徒相識關係,我有時竟能從那裡借上一冊小書,但每次必速看速還,不敢污損。有時一本書晚間借回,次日天明即須歸還,這時我便一卷在手,連宵趕讀,以防到時還不回去,叫人來催。 
此後不久,一位名叫馬修·亞當斯的商人常來我印刷所,其人頗聰明,於各類書籍度藏甚富,得知我好讀,因邀我至其書室中,慨然將我所欲讀的書惠借給我閱讀。此時我對詩的興趣正濃,間或也稍有所作;詹姆斯以為此事或亦不為無利,對我稍稍鼓勵之,因而我遂開始寫時事詩,記得其中一首名《燈塔悲劇》,記船長威斯雷克及其二女海上遇難事;另一為水手歌,記海賊狄乞(綽號黑髯客)就擒事。按兩詩格調均不高,不脫克洛柏街腔調;印成後,兄命我去市中售賣。前一種銷路極佳,以其事發生未久,人們的印象尚深。這事給了我很大鼓勵,但父親對我的作詩則大加嘲笑,說作詩的人大抵都是乞丐。因此我遂絕作詩念頭,實際上我即使作詩也不會成為很好詩人;但文章對我則不同,它在我一生當中用途頗廣,甚至可說是我日後的主要立身之階,因此下文即將說明,處於我當時的環境下,我曾如何學到這點本領。 
城中當時另有一位嗜書青年,名約翰·柯林斯,與我很熟。有時我們也爭論一些問題,而且還特別喜歡這種爭論和盼望有機會進行互駁,然而這種好辯,這裡附帶一筆,往往容易變成一種不良習慣,結果在人們面前也好呶呶不休,非常招人反感;不僅敗壞談興,製造不和,甚至使人失去應有的友誼。我這毛病便是受了我父親宗教論戰書籍的影響。我日後注意到,有修養的人們從來便很少涉入爭端,當然下述幾種人則是例外,這即是律師、學人以及愛丁堡出身的各類人們。 
一次柯林斯與我發生了一場爭辯,內容系關於婦女受教育有無必要,以及婦女是否具有此種能力的問題。他的看法是這種做法不夠妥當;而且她們天生不適學習。我自己則站在反對的一方,當然這也多少有點為辯而辯。他的口才比我流暢得多,而且詞彙豐富,左右逢源;但我總不兔認為,他的優勢卻主要來自言詞,而不是來自邏輯力量。由於到分手時這個問題依然沒有辨清,而短期內彼此又不可能晤面,於是我便坐下來將我的論據詳細寫出,然後謄清寄去。他接信即復,我得復再答,如是書來信往,雙方所作均不下三四通。一次父親偶然見到了我的這些辯論文字,並仔細看了。看後,他沒有涉及所論內容,而只就文字本身作了一些指點;他認為,在拼寫與標點方面,我比我的對手好些(這點當然應歸功於印刷所的訓練),但在語句的雅馴以及條達清通等方面,我都顯有不足,這些他都一一舉出實例說明。我覺得他的批評頗能切中我的要害,因而從此更加留意文章寫法,銳意精進,以期有成。 
就在這時,我偶然遇到《旁觀者》的零本一冊。書為第三卷。這書我以前從未見過。我把它購回反覆閱讀,讀後心愛不已。我認為這書的文字極佳,因思有意模擬之。抱此目的,我遂取其中數篇,將篇中各句所表述的意思,略加隱括,即置之一旁不顧;數日以後,不看原書而徑行重述原文,方法即將隱括語中的意義,一一仔細表出,其詳盡須與原作無異,用字則盡我所能,務求妥貼。然後拿我重寫的《旁觀者》與原文相比較,找出謬誤,加以改正。然而我發現,我的詞彙仍嫌不足,或用宇想字時來得吃力,而這種能力,如其我不中輟作詩的話,早應不成問題;因為經常須要尋找同意但不同音(為了押韻)或不同長度(為了音律)的詞彙這件事,勢必要使我時刻去追求變化,並把這類事牢記在心,漸而至於精熟。因此,我遂把若干故事改寫為詩;過上一段,當原文已經完全忘卻,再把那些詩改寫回去。另外,我有時還把我的提要有意打亂,數周之後,待我須要足句完篇時,再對這些進行一番認真整理。我這樣做是為了學會如何把思想安排得富於條理。然後,取來原作互相比較,發現種種紕綴,即加改正;但有時在某些非關宏旨的細節上,我覺得我竟較原作的寫法與語言更稍勝一籌,因而不禁暗自慶幸,自忖將來或者有望成為一位不壞的英文作家,也未可知,因為在這事上我確是不無奢望的。我練習作文與讀書一般多在夜晚工餘與次日上工之前,或趁禮拜假日,這時我總是設法一個人躲在印刷所內,盡量逃避禮拜儀式,這一節幼時父親對我的要求素來極嚴,而我自己也的確至今把它視作一樁責任,只是我有時感到我無暇履行罷了。 
正當我一心為文的時期,我讀到了一部英文法(記得為葛林武德所著),書末附有講解修辭與邏輯的短論二篇,後者篇未載有蘇格拉底辯論法範例一則;不久我又購得色諾芬的(蘇格拉底回憶錄),其中關於這個方法的例證則更為詳盡。我對這個方法愛之入迷,並學著試用,於是廢棄了我以前那種生硬反駁與正面辯論,而處處以一個謙遜的探詢者與存疑者態度出現。當時讀過沙夫斯柏裡與何林斯諸人的書,對我們宗教教義中若干處早有疑義,故我感到辯論時採用這個方法對我極為有利,但對我的對手則頗具困惑作用;因而耽之不倦,並經過不斷練習而日臻精熟,這時即使許多學問高於我的人也每每為我所屈,因為辯論的結局他們常常不能預見,致陷入窘境之中而不能自拔,結果每辯必勝,而實際上不論我的能力或主張都未必如此高明正確。這個方法我曾連續用過多年,但也漸加放棄,而僅將謙遜的表達習慣保留下來;凡遇有所主張因而可能起爭辯時,「當然」、「無疑」以及其他自以為是的詞語便很少出口;而寧可使用「我把某事理解為如此如此」;「由於某種某種理由,在我看來,或我不妨認為,如此如此」;「依我的想法某事可能如此」;或「如若我不錯的話,某事可能如此」。這個習慣,我認為,每當我從事某種措施的推行,需要發表見解和說服人們的時候,往往給我帶來極大便利;另外,既然交談的目的無非為了提供情況、瞭解情況、使人心悅與使人樂從,因此我深願一切好心聰明的人士切勿因自己的主觀自是態度而影響自己的應有作為。因為那種態度勢必要引起反感,招怨樹敵,甚至使我們處處遭到失敗,這時即使是一副天生的語言才能(亦即提供或接受情況與樂趣的才能),也必無濟於事。如其你的目的在於提供情況,發表意見,過分自信與專斷的態度每每容易產生齟齬,使人不能耐心聆聽。如其你的目的在於從他人獲取情況和增長知識,但同時對你目前的看法卻又表現得十分拘執,厭惡爭辯的謙虛人們必將望望然而去之,聽任你錯誤如故。因此,以這種態度出之,既不能為你贏得聽話人的好感,也不能獲得你所爭取者的樂從。 
(高健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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