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我就業在望了。他們寄了一張明信片給我,叫我到局裏去一趟,我便遵命前往。局裏的人既親切又和氣。他們拿出我的檔案卡片,說了一聲:“呣。”我也回了聲:“呣。”

“哪一條腿?”有一個官員問道。

“右腿。”

“整條腿?”

“整條。”

“呣,”他又哼了一聲,開始查閱各種各樣的單子。我總算可以坐下來了。

他終於翻出一張單子,看來正是他所要找的。他說:“我看這裏有適合您幹的事,一件美差。您可以坐著幹。到共和廣場上一個公共廁所裏去擦皮鞋。您看怎麽樣啊?”

“我不會擦皮鞋,我一向因為皮鞋擦不亮,引得大家側目相看。”

“您可以學嘛,”他說。“什麽事情都可以學會的。天下事難不倒德國人。您只要同意,可以免費上一期學習班。”

“呣,”我哼了一聲。

“那麽同意了?”

“不,”我說,“我不幹。我要求提高我的撫恤金。”

“您瘋啦,”他回答時語氣既親切又溫和。

“我沒瘋,誰也賠不起我的腿,我連多賣些煙都不行,他們現在制造了種種麻煩。”

那個人把身子往後仰,一直靠到椅子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親愛的朋友啊,”他感慨地說,“您這條腿可真叫貴得要命。我知道您今年二十九歲,身體很好,除了這條腿以外沒有一點毛病。您可以活到七十歲。請您算一算,每月一七十馬克撫恤金,一年十二個月,那就是四十一乘十二乘七十。您算一下,不計利息就要多少錢。您不要以為只有您丟掉了一條腿,看來能夠長壽的也不僅僅是您一個。現在您還要提高撫恤金吶!對不起,您真是瘋了。”

“先生,”我說,我也照樣往椅子背上一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看您大大低估了我的腿的代價。我的腿要昂貴得多,這是一條非常昂貴的腿。還得說一下,我不僅身體健康,而且很遺憾,頭腦也很健全。請您註意。”

“我的時間很緊。”

“請您註意!”我說。“我丟了這條腿,救了好些人的命,他們至今還在領取優厚的退休金。

“當時情況是這樣的:我單槍匹馬埋伏在前沿某個地方,奉命註意敵人何時來到,這樣就可以讓別人及時溜掉。後面司令部已經在打點東西,他們既不願意跑得太早,也不願意溜得太晚。原先我們是兩個人在前沿,但是那一個被敵人打死了,他不必再花費你們的錢。他雖然已經結婚成家,但是您別怕,他的妻子身體健康,可以幹活。那個人的性命可真便宜。他當兵才四個星期,所以只花了你們一張通知陣亡的明信片和一點點口糧的錢。他在那個時候算得上是個勇敢的士兵,他至少是真正給敵人打死的。後來就只剩我一個人在那裏,並且害怕起來,天很冷,我也想溜之大吉,嘿,我正要溜的時候,突然……。

“我的時間很緊,”那個人說著,開始找他的鉛筆。

“不,請您聽下去,”我說,“現在剛剛講到有意思的地方。正當我要溜的時候,我的腿出了問題。我只得躺在那裏。我想,既然溜不掉了,就把情況向後面報告吧。我報告了敵人的動靜,他們就全都逃跑了,規規矩矩地一級跟著一級;先是師部,然後是團部,再後是營部,依此類推,始終規規矩矩地一級跟著一級溜走,只有一件混帳事,那就是他們忘了把我帶走,您懂嗎?他們跑得太倉皇。真是件混帳事情,要不是我丟了這條腿,他們全都沒命了,將軍、上校、少校,一級一級數下去,全都得完蛋,那您就不必給他們退休金了。好,您算算看,我的腿值多少錢。那位將軍才五十二歲,上校四十八歲,少校五十歲,他們個個沒有一點毛病,身體健康,頭腦健全。他們那種軍事生活使得他們至少可以象興登堡①一樣活到八十歲。您計算一下:一百六十馬克乘十二乘三十,完全可以估計他們平均還要活三十年,您看對嗎?所以,我的腿成了一條貴得嚇人的腿,成了一條我所能想象的最最昂貴的腿,您看是不是?”

“您真瘋啦。”那個人說。

“沒有,”我回答說,“我沒有瘋。對不起,我身體健康,頭腦健全,遺憾的是,我在這條腿出毛病前兩分鐘沒被打死。那樣的話,就可以節省好多錢啦。”

“您到底接受這項差使不?”那個人問道。

“不,”我說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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