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克里斯托弗•本森《追隨本心:回蕩世紀的劍橋哲思》(6)

迷信就是封建?

我還記得小時候坐在一列“勤奮”號火車上,沿著諾曼底一條地勢較高的鐵軌行駛的情景,那一年應該是1879年吧。我看到一片開闊的鄉村景色:蒼綠的田野,樹木環繞的農場,一幢幢白色房子組成的村落錯落有致。坐在我旁邊的是威斯科特,時任劍橋大學教授,他與我們一起在暑期度假。他身穿黑色的衣服,略顯粗糙,頭發有點灰白,戴著柔軟的帽子,看上去精神矍鑠,肩上披著從不更換的灰色方格的方形披巾,手裏拿著普通的寫生畫紙。他靜靜地坐在位置上,身體微彎,雙唇緊閉,雙眉緊蹙,雙眼炯炯地望著窗外飛馳的風景。他不時脫帽,似乎在向什麽東西致敬。我觀察了他很久,最後問他為什麽要頻繁地脫帽子。他震驚了一下,露出疲倦的笑容,接著他紅著臉說:“向那些喜鵲致敬!”的確,在鄉村一帶真的能看到不少喜鵲。有時,兩三只喜鵲身子穩穩地站立,表情自若,倏忽飛到附近雜木林的巢穴裏,長長的尾巴在空中愉快地舒展。沈默了一下,威斯科特接著說:“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養成了這個愚蠢的習慣。每當看到喜鵲,就忍不住致敬,那裏還有一只!”說著,他又脫下了帽子。

我時常回想起過往一些美好的情景。其實,很多像威斯科特教授所說的天真“羞愧感”的情感,都可以歸類為某種迷信的敬意。對此,威斯科特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也始終無法改掉這個習慣。事實上,每當我看到喜鵲的時候,都會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謠:

一只喜鵲,孤零零,

兩只喜鵲,喜洋洋,

三只喜鵲,必有一傷,

四只喜鵲,喜生貴子,

五只喜鵲,其樂融融。

最後一句有種神秘的喜樂感。但是,我更願看到兩只或四只喜鵲在一起,不想見到它們出現“孤零零”或“必有一傷”的情況。

讓人不解的是,多數人都會有兩到三個屬於自己的“小迷信”。一般來說,這些“迷信”的出現的情景通常能喚醒短暫、愉悅的興奮感。人們很難去解析這種情感的出現。我們是將這一現象視為災難即將降臨的原因,抑或只是我們無力避免的不幸所發出的預警信號呢?一些迷信是有辦法可以解決的。若是不小心將鹽灑到地上,那麽就要站得筆直,擡起右手,在高於左肩膀的位置,灑下一些與此相克的東西。每當遇到這種情形,我總是這樣做的!我猜想,人們可能覺得善良的天使與邪惡的天使不時會出現的——善良的天使在右手,而邪惡的天使在左手。將鹽灑在地上,瞬時激活了邪惡的力量,而將右手越過左肩膀,就可在邪惡的眼皮底下將其趕走。一般而言,大多數的迷信都很難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實在的解決之道。在打破一面鏡子,或是看到初升的月光照在玻璃杯上的時候,很多人都只能“坐以待斃”,內心顫抖,生怕恐怖的災難會在某刻突然降臨。還有一些迷信的心理,比如在梯子下行走是不吉利的。但是,我卻總是有意識地這樣做。我想,這種迷信心理產生的根源只是“以防萬一”的心理作怪罷了。難道是因為害怕被掉下的瓷磚砸到嗎?可以肯定的是,由來已久的恐懼存在的根源,可以追溯到那個荒蠻的時代,那時人類認為這個世界充斥著無形的邪惡精神,會對任何犯錯的人都給予狠狠的報覆。但讓人不解的是,這些所謂的“錯誤”都是那麽瑣碎與無害!要是某人故意犯下罪惡,“迷信”給此人相應的懲,這似乎更為明智一些。但是,招致不可思議的惡意力量進行攻擊的現象,幾乎都完全是偶然的,而且報覆的概率是極為隨機的,讓人難以琢磨。

深陷迷信中的人絕非一概是心靈脆弱或愚鈍的。在很多精力旺盛與具有理智之人身上,也能感受到他們的迷信習慣。我的一個親戚身體素質極好且神智正常,但卻是一個迷信的“癡迷者”。某個冬夜,他跑到我的房間。當時房間裏點著三根蠟燭,我正在伏案寫作。他跑到案台邊,小心翼翼地將其中一根掐滅,我對此表示不解。“要是你點上四根蠟燭的話,我不介意,”他說。“但是三根的話,這是最不吉利的。”

更加怪異的是,迷信之人從來都不對此進行深入的探究。倘若他們違反了一個迷信的原則,他們就記錄下來所發生的結果,無論是否會出現所謂的後果。那麽,他們就可確認或是摒棄這一迷信的理論。但是,他們就是不這樣做。我曾對一位認為就餐時人數為“13”就很吉利的人說,這個數字其實只是一個百分比而已。要是“13”是吉利的話,那麽“14”、“15”這樣的數字也一樣吉利啊。她是一位充滿活力與智慧的女人,她回答說:“哦!你們這些男人怎麽都有理智這個讓人‘討厭’的習慣呢!‘14’是不對的,我每次與教堂牧師聚餐的時候,都要求人數一定要剛好達到‘13’,結果什麽不祥的事情都沒發生。這已經被證實了很多次了。”

在歷史上,關於迷信最為有趣的兩個例子,莫過於莫德大主教與約翰遜博士了。大家都記得莫德所做過的夢,其中有一個夢是這樣的:夢中,他的牙齒全掉了,只剩下一顆,而他“用雙手費力地固定著這顆牙齒”,祈禱這一切都不是災難的前兆。顯然,這是一個將事情原因與表現方式混淆的典型例子。即便這個夢境會觸發一些災難,他也是無能為力的,只能坐等所謂的後果。否則的話,這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善意與及時的告誡而已。但是,祈禱著這一切不要是災難的預兆,這彰顯了心智混沌時有趣的一面。莫德總是從聖詩與教義中搜索一些勸寓或是預示的內容,雖然他精力充沛、為人果斷,我行我素,對他人的情感也不怎麽體諒,但他的這方面舉止還是顯示出他緊張的神經,內心的焦慮。約翰遜博士則沒有那麽古怪。在他睿智的幽默與敏銳的思維背後,他其實患有不為人知的憂郁癥。誰能忘記他的“迷信”舉止:走出大門時,總是小心翼翼地先邁出右腳,接觸到支柱後,嘴裏呢喃著禱詞,或是毫無征兆地大喊一聲的情景呢?

在所有古老的迷信故事裏,我想西塞羅講述的一個故事應該是最為有趣的。因為,這個故事不僅說明了這種習慣心態的本質,而且還讓人對拉丁字母的發音增添幾分好奇心理。當時,西塞羅在布魯迪辛烏姆,即將乘船前往希臘。一個賣主來到碼頭,叫賣著“柯尼安無花果”。(“Cauneas!Cauneas!”)西塞羅說,那時他決定不能馬上動身,接著改變了相應的行程。事實上,“Cauneas”這個拉丁詞語是正常的發音,與“Caveneeas”(不若歸去)一詞發音相近。叫人疑惑的是,西塞羅並沒有想要勸告與他同行的人不要登船,他只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可以破解這個征兆,這也是人們在這些事情上所持的一般態度。我們認為,所謂的天意並不只是負責分配好運或是黴運,讓人無法扭轉災難降臨的命運,但是,冥定的天意會以某種渺茫的方式讓少數為命運所青睞的人得知禍福將至的前兆。正是這種心態讓整件事充滿著某種墮落的味道,因為這暗示背後暗藏著變化莫測的惡意精神,這種精神以讓人感到失望或是惱怒為樂,會與人們開一些難堪、尷尬的玩笑,就像天衛十七星上那個野蠻而殘忍的奴隸卡裏本。

“休要愛,休要恨,只要選擇即可。”

我以為,教育的普及會將這些迷信掃蕩乾凈。但是,這些古老的情感會在偏遠的地方或是鄉村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殘存更久,這是必須要默認的。多塞特郡塞恩•阿巴斯有一尊長達200英尺的人物塑像,雕像豎立在白堊的草皮地上,塑像名稱是塞恩的男人。這尊塑像代表著一位巨人,手中緊握著破舊的球棒。塑像成型的日期不詳,但可以肯定是在羅馬帝國征服英國前就已經雕好了。從愷撒生平的記錄可知,有些俘虜被柳條緊緊地縛著,最終在可怕的儀式中被活活燒死。僧侶試圖將此改名為聖•奧古斯丁,宣稱雕塑手中所握的棍棒代表著魚類,說明他曾越過海洋,以此增添濃厚莊嚴的宗教意味。在這片盛產海魴的海域,這尊雕塑的寓意讓人費解。毋庸置疑的是,這尊雕塑曾招引了很多醜陋與邪惡的迷信。直到近代,這裏才停止了一些最為野蠻的宗教儀式。在偏遠鄉村的角落裏,之前存在著很多這種古老黑暗的儀式,我想現在想必應該都絕跡了吧。坊間流傳著一個很逼真的故事,說一個插滿別針的蠟像在一個難以置信的地方被發現了,這只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情。人們該如何徹底摒棄這些陰沈的傳統呢?畢竟,這些傳統是很難完全被連根拔起的。篤信世代遺傳下的這些習俗的本能信念,是任何理智的爭辯都無法徹底根除的。

在飽受教育的群體裏,又會出現完全不同的情況。這些人大多抱著真誠的心態去面對迷信的行為與思想,他們也模糊地意識到,這些思想與行為的背後或許真的具有一些內涵,所以最好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覺得,若是厄運的征兆無法避免(倘若征兆出現後真的降臨災難),這對於心靈脆弱之人是很壞的消息。飽受教育之人相信,一件事征兆的靈驗要比一百件都不靈驗的事情都更為可信。通過轉變思想,人們就可以心照不宣地遠離“迷信虛榮的魔爪”。

智慧要一點點增長,高山要一步步攀登,不必一蹴而就。很多善意明智之人在清楚事實真相之後,在告知他人這個真相的過程中,若他人頑固地不予接受,就會變得煩躁起來。這是直覺與理智源遠流長的鬥爭,勝利的進程是緩慢的。正如曾經代表專制反動的龐大勢力的建築,現在都早已轟然倒塌,成為一片充滿詩意的廢墟。每當夏季來臨,這些廢墟都會吸引很多遊人前來遊玩。所以,這些古老的力量似乎只是轉變成一些美好的習俗而已。這些習俗很有趣,毫無負面意義,但人們卻經常被它們所左右,這真的很難去解釋。這個世界上,總有神秘與可怕的事情讓人疑惑不解。但是,任由臆想的恐懼增添肩上的負重,折磨自己的思想,然後妄想以一些古怪或是毫無意義的儀式來獲得解脫,這些都是毫無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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