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的《幽夢影》

清代才子張潮,留給世人一本好書。它是一本靈巧、聰明、幽默的格言妙論。

我很喜歡看"語錄",所以推介《幽夢影》。手上的是民國舊書的影印本而已。那是多年前一位朋友K送給我留念的。今天坊間已有中英文對照本出版,但封面上寫他是明人。(翻資料:張潮,文學家,字山來,號心齋,安徽歙縣人,生於一六五零。曾任翰林孔目。以刊刻叢書為世人所稱——明亡於一六四四年,李自成攻入北京止。那麼他應該是夾縫人了。)

不管是明末或清初,但《幽夢影》的佳句甚多。這三個字雖聽來溫柔婉約,如惺忪綺夢,卻是才氣橫溢。

都說香港語文程度淺,此書並不艱澀深奧,掀掀必有所得。摘錄一些句子:

"情必近於癡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淨屬多情;紅顏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屬紅顏;能詩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淨屬能詩。"

"蛛為蝶之敵國,驢為馬之附庸。"

"妾美不如妻賢,錢多不如境順。"

"律己宜帶秋氣,處世宜帶春風。"

"痛可忍而癢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

"莊周夢而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而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

有點火,有點邪,有點壞

一個導演說:"拍戲,無論你拍什麼戲,最要緊要有火。"有火,拍自己喜歡拍的東西,即使很淒慘,"捱"得要死,都有滿足感——

其實做人也要有火,有火,才有動力。愛人,更加要有火,否則原地踏步,不進則退。

火除了燃燒,還帶有悲壯,——因為它始終會熄滅,力盡淪落,氣絕身亡。它推動你在某一時刻堅持、任性、無懼,和充滿靈感。當你說,"怕什麼?大不了——"時,你好猛。

我以為,導演不但要有火,還有有點邪,有點壞,有點不羈,作品才好看。電影是偏門、是桃花、是幻象,四平八穩正氣圓潤,可以放在教育電視,或中央台,或參加金雞百花獎,模範人物還可以當上影帝影後。

電影、小說、畫作、詩詞、戲劇、音樂——一切創作,好聽好看,字裡行間帶著魅惑的,都不會工整。藝術而"工整",便是一種罪行。舉例:蒲松齡的《聊齋》傳誦一時,天馬行空,正中帶邪;他閣下的詩,一點也不迷人,甚至悶,只是個糟老頭的歎謂,正因太過"實"。

一個慈悲而善良的藝術家,做人八十五分,作品只能"見仁見智"了——

同理,很不幸,女人喜歡的男人,總是有點火,有點邪,有點壞,有點不羈。即使兇終隙末。

最愛和次愛

他倆還沒有真正開始呢。女人問男人:

"假如有兩個女人,一個是你的最愛,一個是你的次愛——最愛哪個不能十分確定是不是接受你,你會不會選擇了次愛那個?"

"我當然還是要最愛那個。"

"但那是不確定的。"女人說,"最愛跑了,你不要次愛嗎?"

男人慢條斯理:

"我會把次愛變成最愛"

又道:"一個人的心放不下兩個人。"

所以她才放心了。

一個人的心放不下兩個人?怎麼會?心的體積很小,但容量很大。再多也放得下,並且男人無所謂"最愛"、"次愛"。

統統是他的"次愛",——假如他最愛自己。

統統是他的"最愛",——當面對任何他想征服的女人,單對單,這兩個字不難出口。又不需本錢。

或者,在某一個特定時空是"最愛",過後淪為"次愛",並非誰的錯。

在沒得選擇的情況下,把次愛變成最愛是妥協。在有的選擇的情況下,把最愛變成次愛是取捨。

這樣忐忑很無聊,但世上的女人都為此,一生困擾不安。

鯨魚屋的願望

歐洲電影節中,有部改變自著名小說的奧地利電影《魚樂無窮》。

這個名字我們天天見面,乃亞視最佳作品之一(另一為《亞視四十年經典重溫》)。

看簡介,這德語對白英文字幕的電影原來很好玩。

蘇菲繼承了一份奇怪的遺產,便是防腐處理的"鯨魚屋"。巨大的鯨魚屋有著神秘力量:任何人只要和蘇菲在魚腹內發生性行為達高潮,便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因有一個男人這樣幹了,他希望拋棄了的女人瑪利亞回頭。果然如願。

蘇菲另找個男人再實驗一下,陰錯陽差,把新娘子瑪利亞變成一條狗。

為了解咒,蘇菲只好設法勸說村中男人來交合、許願、好使瑪利亞回復人形。

但試問誰肯犧牲自己的精液和願望?

彌天大禍因而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一個黑色喜劇?成年人的童話故事?庸俗小市民的寫照?

不。這其實是一個悲劇——

夢想絕大部分不能成真。能夠實現的,都不是我們真心需要的。我們想要一個人,很多時只得到一條狗。至此,配額剛好用完。

我們若只有一個許願的機會,恐慌忙亂,不知如何使用。

轉瞬,又失去了。

沒有這樣的人

某選美評判一再表示,,她與其他幾位在評判時早已取得共識,所以冠亞季軍絕對是評判的心水。她說:

"十二個女孩子中,是沒有靚到可以不考慮它們的操行就給她們拿獎的。"——

世上哪有"驚為天人",可完全不作任何考慮便全部投她一票的美女?若有,相由心生,一定亦令人如沐春風。既然沒有,一切便只是小眾的比較了。

靚不靚,得公認。

選美年年有。當選的認為公平,落選的認為黑暗而"賤"(好新鮮的形容詞。豈非也踹了自己一腳?)累得有頭有面的評判們出來澄清一番,以示要"造馬"也不易,不容收買之類。此乃後遺癥。

一場遊戲,都是些十來二十歲博出位的小女孩,真歎為觀止——

不要緊,明年又再繼續跳舞。知識評判的話,很有點意思。

沒有人靚到可不講操行?借用一下。同理:——

沒有人有才華到可不講風骨。

沒有人得勢到可不問良心。

沒有人能幹到可不靠朋友。

沒有人霸道到可不求事實真相。

沒有人富貴到可不信命。

沒有人幸運到可不擇手段。

沒有人聰明到可不墮落情網。

沒有人——

風流才成就品位

十五歲踏足娛樂圈的廣告模特,開始要適應名利場的是是非非。

某日傳媒追問成龍,他兒子的緋聞,成龍的原句我們不清楚,不過見報的大概是"她不適合我兒子"、"祖明品位沒這樣低"、"不知所謂"——之類。小女孩委屈落淚,並且放棄自薦當他新片女角。

然後成龍公開向她道歉。

姑且勿論是否"言重",不過意思也是對她"無意"(包括兒子)。成龍一向心直口快且具江湖地位——他有個好處,一旦失言誤傷了人,馬上道歉。唯一不必道歉的,是痛斥字母先生並呼籲圈內人拒絕拍攝騙財騙色電影,果然一呼百應,大快人心。

但關乎小南海小女孩的taste,便很有趣。事實上,任何大人都認為小孩taste不夠高——因為經驗不足。

任何一位"資深"男人,闖蕩情場閱人無數,感覺又怎麼會與初出茅廬者相同?他們的要求更高,對女人的品位當然有自己的一套。

男人"風流",品位便是他的"成就"——無名無利只敢對靚妹及庸脂俗粉起痰的,則只屬"鹹濕佬"、"金魚佬"、"核突佬"。

是的,很勢利。正如女人,身份相同,但名堂等級分為"紅顏知己"、"女友"、"女伴"、"二奶"、"狐貍精"、"雞"。

為了八千幀照片

曾看過一則新聞:男人與妻子三十年婚姻破裂,正式離婚,女兒亦已返美繼續讀書——但男人興訟。

二人有關財產分配問題,已一一在庭外解決,應該不是為了錢。

他是為了"回憶"。

男人自中學時代已愛上攝影,到目前為止仍是他唯一沈迷的嗜好,積蓄都花在攝影和買器材上。過去三十年,他為自己建立的家庭拍下至少八千幀照片,記錄了歷史和珍貴的回憶片段,如婚禮、外遊、女兒成長過程、生日派對、學校生活、比賽——總之是生活的一點一滴,喜怒哀樂,——他的前半生!

他與前妻口頭上達成協議,八千幀照片全歸他所有,但到期日她只交還兩疊。為此他不惜興訟,持法官搜查令到她寓所搜回舊照。

他不是為了房子、財產、古董、珠寶首飾、股份、業權——等必爭之物痛苦,而是為了追不回的歲月,留點痕跡。在他心目中,比錢更重要。

女人一定非常恨他,清楚他的"死穴"了(他相信她還暗中收起一部分)。

舊照片而已,科技發達,統統一式兩份,各自紀念,不就完了嗎?——說是他的前半生,也是她的前半生,都一樣珍貴。

她也許只是要他焦灼、傷心、難過,急如熱鍋上螞蟻,然後央求。是故意的吧?

像太子丹的男人

有些波士很溫情,待下屬如家人,噓寒問暖,關心起居和感情生活,於是你不好意思向長輩要求加薪。有些波士很刻薄,出一元要買回十元的勞力,你付九成他也給你臉色看,還動輒扣人工。有些波士很COOL,你同他是牛郎織女,中間永遠隔著一道銀河,但是貨銀兩訖,互不拖欠,來去自如。有些波士很厲害,他要的人,禮賢下士紆尊降貴,提供不能抗拒的條件,對方也沒有說"不"的余地。

最厲害的波士就是燕太子丹。他謀復國招賢能,看中荊坷,但對刺秦的死亡約會絕口不提。同遊共處時,荊坷贊賞彈琴的美女手巧,他命人把雙手剁下來用玉盤盛了相贈。荊軻無意中說:"千裡馬的肝美味。"他又殺了名駒,把肝煮好奉上。

是他待他太厚嗎?當然不,只是"收買"的手段高明。震撼的你,只好豁命。

幸而庸碌的我們沒此際遇,不是沒有太子丹,卻是荊軻太少,利用價值不高。

情人分類也一樣——

溫柔的情人好的閒,朝夕問候你饑寒,不需本錢,浸淫在愛河中的你可能依舊饑寒。刻薄的情人要求你身兼神女聖女蕩女和職業婦女。COOL的情人不吃醋不著緊,不過若他吃定你,你還是依時依候去相逢。

最恐怖是像太子丹。女人並無指定動作,是他閣下自選動作,但全屬"大動作",既做了,她就是欠他。領了這份情,走也走不了,除非以血來償。男人對你好的過分,要衡量是否還的起。

男女最大的誘惑

電視節目中有一項對話。

先問男人:"最大的誘惑是什麼?——(一)權勢;(二)財富;(三)美色。"

三種都想要?但對男人來說,最原始的誘惑應是"美色",非常直接的反應。男人不一定"愛",若"喜歡",已很容易心動。年輕的男人經不起,先做了再說。

"財富"最實在了,雖然錢買不到所有的東西,但也可換取不少。有了財富,不必講廢話。以鈔票做通行證,有些關卡形同虛設。

男人當然向往"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年輕時先要(三),漸漸明白(二)的重要。兩者都有了,至高境界是攀到(一)——

只是,一開始就有了權勢,其他兩樣必會跟著來。"權勢"不但是提款卡,還是壯陽藥。

又問女人:"最大的誘惑是什麼?——(一)名氣;(二)利益;(三)愛情。"

最多女人揀"愛情",並且付出所有的力氣去追求真愛。被辜負的女人如在末日,不原諒他又痛恨自己,一直消沈。受過傷的女人,以後不輕易相信愛情了。

反而覺得切身的"利益"重要。貧賤夫妻固然百事哀,自由自主自得其樂的生活,何嘗不是交易?沒有利益還得倒賠?誰願?——

對女人而言,有了"名氣",她的路就更好走了,利益可尾隨而至,但追求名女人的男人,她不免起戒心。

六菖十菊

我們不再喜歡的人,不愛之物,或曾經有用,今天不需要,擺在一處也礙眼,礙手礙腳的,稱之"秋後扇"。棄之不可惜。

也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較雄性。"秋扇見捐"多是女人自憐自怨自艾之語,十分軟弱。

其實女人一旦拋棄一個男人,還把他當"冬扇"呢。"冬扇"比"秋扇更惹嫌,下場更悲慘。因為女人更狠。

另一不合時宜之極的是"夏爐"——雖然我們可以在夏天大開冷氣刷羊肉,暖花雕喝。但若沒有空調,打死不幹。

在日本買了一批掌中書,手掌大小,是角川mini文庫出版。其一是新編《現代言語——四字熟語》。大部分偷師自中國,改頭換面;小部分具和風,民族特色。

有"夏爐冬扇"之語,同義的是"六菖十菊"。即"六日之菖蒲,十日之菊"。因為日本節分,五月五日(那是他們新歷端午)必要擺插菖蒲花,六日就不要了。九月九日的菊花,到了十日已過氣,因為重陽已去——節日之花得"及時","應節",一夜之間已作廢。

多絕情。

"春風駘蕩"、"心猿意馬",這些是中國的成語。而"支離滅裂"、"激突暴狂",則是日本的熟語。"成熟"度不同。

情海浮沈也要有骨氣

太愛一個人,是沒有尊嚴可言的。

太愛一個不愛你的人,則犯賤——但只要你願意,所有局外人的目光、閒言、非議、嘲笑、攻擊、瞧不起——,都可以不理。因為你是用家,他們不是。

不愛一個人,但眷戀那個人的物質、名利、權勢、甜頭,就是沒骨氣。

情場上的男女,也需要一點骨氣。

吃軟飯的男人,終於表白不愛那給他軟飯吃的女人了。好!——大家等待他一手砸掉那碗軟飯,然後傲然而起,推座他去,道:"我一分錢也不要,只要自由身!"大家喝彩。這才是有骨氣的男人呀。

可惜,拖拖拉拉,難看。世上同道中人,引為鑒戒。下次演出好些。

要不軟到底,要不硬起來——吃曹操的飯,辦劉備的事,倒是想的美。

受照顧的女人,被冷落的後宮,富豪不瞅不睬,還避開三丈遠,拒諸門外。青春少女,何必千方百計半裸自殺求同情?死給他看,他也不要看。這是不自愛。一個人起碼要自愛,才活得硬朗和開心。

"骨氣"其實是一種奢侈品,常敵不過一切"實實在在"的東西,這點,大家無話可說。

所以,我們敬佩情海浮沈中一切自重、自主、自立的男女。偶然,還是有的。

似笑非笑的表情

同一位在精神病院工作的朋友聊天。問:"什麼樣的病人最可怕?"

在我印象中,那些目露兇光、蓄勢待發的病人很恐怖。但她說:"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似笑,但非笑。腦筋一定在急速轉動,你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也無法猜測他的下一步。這種表情又不兇惡,總不能先發制人。

精神病患者若是大哭大喊大吵大鬧,可以人力或針藥制服之。若沮喪、灰心、悲哀、自殘、攻擊他人、逃跑、搗亂——統統有跡可尋。

但他靜靜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神卻隨你身子轉動,你走到任何地方,身後都有雙眼睛在瞅著盯著,而臉上"似笑非笑",你甚至沒有理由去問他。

這表情,見諸正常人,也可怕。

大家想想,身邊是否有一些這樣的人?你的上司?同學?朋友?家人?愛侶?大廈管理員?司機?——你的對手?敵人?下屬?你得罪過但忘記了(而對方忘不了)的人?

如果去嫖妓女,那妓女對你似笑非笑,——連陌生人和收你錢的人也這樣對你,你還好意思嗎?

然後,你開始練習要行使這曖昧、陰險、高深莫測的表情。於是這個城市充斥精神病患者。

巧格力先生

李嘉欣稱頌劉德華體形KEEP得好FIT,腹肌堅實、勻稱,如一排朱古力。

腹肌如一排朱古力,當然可觀,質感亦強,遠勝肚滿腸肥的"腩"。

但這排朱古力,應該有顏色上質地上的要求,必須是啡色朱古力,千萬不能是白色朱古力——很多男士也有"朱古力",但那是嶙峋的骨排,又少見陽光,蒼白灰敗,十分文藝,可以當作琵琶彈奏。正如一排含奶油量過多的白朱古力,發出哀怨的哭音。

現代人愛把CHOCOLATE念作"朱古力",其實念"巧格力"更為動聽。

好男人除了腹肌之外,身心也應該像巧格力——它會分泌一種令人迷戀的毒素。"巧"是聰明靈巧精明,太呆滯老實,沒有情趣。"格"是性格、型格、品格——,人有人格公司有公司的格,總是在言行舉止之間自然流露,不能長期欺瞞。沒有"格"的男人,你選了他,自己也失格。"力"比較實際,有實力有食力有權力有財力有能力,還有護花之心力。有些男人拿手欺負婦孺,以為這是力的表現,除了打女人,在其他方面完全乏力,面對強權主子,骨頭酥軟不堅不舉,他既自閹,夫復何言?

正當寫著巧格力之際,忽見新聞,瑞士三角巧格力的生產商,大量回收達五百噸。

情場猶太人

有時我想,世上各地每天都有男女為情自殺,究竟中間有沒有猶太人?

猶太人出名的精打細算、實際、吝嗇、聰明。還有把世情看得通透,誰可占他們便宜?何況要他們殉情?

有人重視精神生活,但猶太人明白,只有現實最重要。愛情像果醬一樣甜,沒有面包,光靠果醬卻是活不下去的。

戀愛中,如處理蜂蜜,多少總能舐到蜜;如接近香水店,多少總會沾上香。但又如掃帚清掃地板,多少總帶髒,只會越用越髒。

愛情極美妙,對刷牙、釣魚、入學試、駕駛飛機、儲蓄、投資、打球、電腦——密友直接用處,對日常生活,亦無間接用處。

舉個例:

忘了繳電費,被CUT電,一男一女再觸電,都不可以用來點燈。

相類說法是理直氣壯的。

窮過的猶太人最懂了。

雖然,對很多人而言,愛情可以令人捱譏抵、抵抗疾病和寒冷、發奮上進、喜出望外。如同"實物"一樣,功效看得見,——不過,要為這個東西送命?也會走次趄。

那些根本不會走次趄,絕無考慮余地,保證不肯那麼笨的人,我們都稱他做"情場猶太人"。

空氣中的回魂

小貓養久了,非常"戀主",一天到晚纏著主人鑽入她的被窩。若主人夜返,等得好不焦灼。"久別重逢",還嗚咽抱怨。主人外遊,怕家務助理欠親和,便把自己穿過的衣服放進貓藍中,它嗅到熟悉的氣味,"衣在人在"——小貓果然"受騙",見不到人,在籃中也睡的香甜。

一位忙碌的媽媽,職業婦女當然得早出晚歸,但女兒同她很親暱,經常擁抱,還時刻擁吻(響吻)。女兒8歲了,原來有個嗜好,睡醒一剎,常稚氣地找媽媽的睡衣,感覺媽媽留下的氣味。

人同人之間,相處親密,一切已相互適應,最不能以清潔劑"一噴一抹"去掉的,是習慣了的氣味。

遠遠已經聞到,他走了還聞到,是空氣中的一些回魂,是個人嗅覺上的記錄,入了檔案,成為烙印,成為憶念中,抽象得來又太具體的一部分。

所有的香水、香熏、沐浴露、須後水、古龍水——都是道具、工具、但身體有獨特的味道。愛一個人,往往接受他或她的味道。不愛,再昂貴的香氣都沒有反應。

一回家,是的,是這種味道了,把窗子全打開,也無法驅走——

似乎與香或臭無關。

有一回到一位朋友家,他養了五頭狗,我怕狗,他早已關起來,但室內仍充斥狗的味道。我說:"你吸收了日月精華,基本上也同聲同氣了吧?"他答:"汪汪!

自殘悲慘過自殺

一名二十一歲的四川男子,千裡迢迢到深圳尋找青梅竹馬戀人。她已不是他打五年級便相愛的小女孩了,背井離鄉出城市打工,還南下到花花世界深圳,自此不再回信。當他找到她時,如冷水澆頭,她已移情別戀,與新歡一起招呼他,落落大方。

男子強顏他去,痛苦輾轉,終於找到一桶食用油,淋在自己身上點燃,自焚時又疼痛難忍,用石頭敲打兩邊額角及頭部,大叫大喊——

他獲救了,但皮膚嚴重燒傷,頭和額也擊腫。工作丟了,掩面不想見人。還要負擔二萬元醫療費用。"後患無窮"。

我想說的,是"自殘"沒有好結果。

有些人以為,我把自己折磨到此田地,難道還不感動你回心轉意嗎?或是怨恨活的沒意思了,淪落給你看。更心灰意懶的,是為你死掉也罷——

說來說去,仍是為一個不值得的人付出太多。"苦肉計"不一定奏效。頂多換來同情。而同情是支撐不起白頭偕老的。

人家不愛你,沒挑揀你,一定經過衡量、選擇、取捨。你的條件夠不上。身體健全但運氣不濟,還有路可走。用盡方法來殘害自己,"本錢"必然越來越少,勝出機會越來越微。一個男人,站不起來,連養活自己也吃力,如何面對社會?再覓春天?——

自殘的下場悲慘過自殺。

轉向"執過位"

女人的一段感情過去了,結婚紀念日對她而言沒有意義。當天是同一班朋友出埠去,十幾小時航程,說說笑笑,很累。飛抵目的地,即奔上房間倒頭大睡。

睡醒後,把人生目標"執過位"。

從前是愛情放第一位,重新排列以後,變了:

一健康

二事業

三感情(親情和友情)

四財富

五愛情

愛情一下子沈底,可見女人覺悟,今後要愛自己多一些。

一至四,都令自己快樂,毋須倚仗外力。事到如今,還得站起來,面不改容,還得"說說笑笑"。身體差一點精力少一分也挺不住。一個女人,再沒有"身份",也要註意"身體"——

雖然,老實說,沒有一個女人心甘情願把愛情排第五位的。總是被迫的。

但因世事常變,人生目標何妨不時"執過位"。"起過風",又是一條好漢。切忌在同一位置上磨爛席,起來透透氣吧。你我只獲配給一張席,沈迷也就沈淪。

其實人人要的都差不多這幾樣。沒什麼新意。因應自己心情和機遇來要,識時務,只為稍有把握而已。誰又是大贏家?

恨是消耗,自愛是補給

遇到不開心的事,失意的時候,很多發洩方式其實是"消耗"。

剪發,去掉煩惱絲。

購物,花費一筆錢。

發律師信、打官司,中間人受益。

發脾氣、扔擲、破壞、得罪人、打架、自虐、自殘、決裂、辭工、把支票撕成碎片扔向對方以挽回自尊——統統是"消耗"。

消耗有一種浪費得起的快感——最痛快的手勢是"我不要!"、"誰稀罕"的手勢。雖然,事後還得結帳、收拾殘局。重要的是發洩。無所謂,你既然不快樂,何必令自己繼續受苦?"忍"是心頭一把刀。

不過有些發洩不同"消耗",可以"補給"。

一位新導演說,拍戲過程很失望,批評多,情緒低落,失去自信,於是他去健身。做運動會產生一些"快樂和爾蒙",起碼自己的BODY不會倒下來。另外還吃大吃維生素、雞精、燕窩。

一個人的"心"再崩裂枯朽,"身"還得保持狀態,必須健康強壯,支撐起軟弱的靈魂。不健身,也要睡得好。有女星說:"我絕對不準許自己失眠。"在困難時刻,上床深呼吸三下,送自己入黑甜夢鄉——

恨是"消耗"。自愛是"補給"。

曾經全是優點

緋聞多多的年輕名模,其前女友接受傳媒訪問,給他的評語是:

"占有欲太強。

妒忌心重。易呷醋。

不讓我和其他異性約會。"

所以與他分手是明智選擇——

但,男歡女愛,中間容不下一粒砂。情到濃時,以上不全都是"優點"嗎?

"他把我放在第一位。霸占了身心。

他看不過任何人向我獻殷勤,因為他是對我最好的。

他不準許我漂泊,只能跟定唯一的愛人。"

多少女人為了男人不符合這些條件,對她冷淡,甚至已經沒有時間心情和力氣吃醋了,覺得非常苦惱,肝腸寸斷。

若他心裡有其他人了,又怎會著緊你同誰約會?自己也忙呀。

在那個時候,女人會懷念最初最初,他是多麼容易為雞毛蒜皮的事嫉妒,並且大興問罪之師,又因為語氣太重,令你委屈不快,馬上用盡方法道歉和自責——

最重要的,正因未曾分手。仍在一起,所有缺點都"仍"是優點。

一旦愛情褪色,是陌路人了,做什麼也惹嫌。心中沒有你,經過抉擇,失去你也是明智。

男女之間就是這樣了。

負心沒得追究

即使說我狠心,我也認為:"為一個已不愛你的人自殺,是非常非常非常愚蠢的。"

若對方愛你,卻因為環境不容,未能天荒地老,"殉情"還算值得——但對方不愛你,你一生最愛他?那又怎樣?他且有權不到殮房見最後一面。回心一想,你全情投入有自由;他另遇到更合意的,選了別人,又豈有對錯可言?

泥足深陷得自己負全責!

有些男人傾家蕩產奉送給女友,有些女人自動獻身討男友歡心,有些——但"心靈"不能挽回的,金錢和肉體又怎會奏效?白便宜了對方,吃好了還外帶。

得不到的,就得不到。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你跳樓、燒炭、割脈、服毒——一了百了,為癡情劃下句號。千萬別重來索命。帶下去幹嗎?還嫌蠢得不夠嗎?——

能退後一步,把心放後一年,客串一個局外人,回看局中迷茫,你也瞧不起自己。很多人已經大步跨過了。當時有點痛,事後只余苦笑。犯不著賠上一條命。

深明大義的父母黯然:"只怪子女太癡心。"

很無奈。這不是刑事案,甚至不是民事案,"負心"是沒得追究的。

願賭服輸。

淚是人類最小的海洋

"香港藝術節"的《李爾》"LEAR"(不是《李爾王》,劇作者把"王"字廢掉,還原為一個淪落的平凡老人),是一個跨文化語言的作品,它的班底和演出時的語言,是中國、日本、印尼、泰國、新加坡、爪哇、棉蘭——混合體——

任何文化背景的人,都得透過翻譯。沒有字幕,我們就疑惑。這也是一種障礙。

看《李爾》我不大感動,但舞台設計和美術、光影是賞心悅目的。

他與少時看過的莎士比亞劇本不同,由女性角度全新演繹。而那女主角,是中國京劇小生江其虎(威猛的名字)反串,霸氣十足。"弒父"奪位,在最後一聲聲:"身後之人是誰?身後之人是誰?"更顯悲涼。

女主角有三個幻影,分別是:"野心"、"不測"與"虛榮"。我想,應該還有"猜疑"、"寂寞"和"遺忘",是它們的私生子。

人人都要當主人:自己的主人,世界的主人。路上多障礙,遇父弒父遇佛弒佛,到頭來是一場空。我喜歡她說:"淚是人類最小的海洋。"

兩雙襪子

現代家居設計比前講究,進屋後脫鞋的機會很多。

進屋後脫鞋,其實衛生幹淨,——假如你的襪子也衛生幹淨的話。

但有些人,外表整潔,件件名牌,一脫鞋,圖窮匕見。正如美女裝扮再好,香氛再濃,她的胸圍是有汙跡的。

脫鞋後若傳出陣陣異味,固然賓主不歡。襪子又舊、又髒,還有破洞,自己恨不得就自哪個破洞一頭鑽進去不出來。主人也不好意思,覺得是揭穿了你不可告人的醜事。地氈的臉色一沈,當然,那樣的腳踩上去,是對它的蹂躪。

有一段時期我在日本住,習慣了襪子就是每個人的另一雙鞋。

認識一位女孩子,她若遇上喜歡的襪子,便一買兩雙。同樣的東西一下子上手四件,不會厭嗎?

世事很奇怪,你喜歡的襪子,總是無故丟失一只。還有,必然是其中一只先破了——所以一買兩雙最保險。

這是一種"預先悲哀"的哲學,先準備好後事,才消耗得放心。

三個骨絲襪和窄腳褲

"中新社"發表了一幀北京暑天"涼浸浸"的照片。

京城的夏季提早到來,熱得令人煩躁不安。今天的北國佳麗,十分開放,都穿吊帶裙,小背心,緊身T血。

照片中一位走過鬧市的高挑秀麗女子,架著墨鏡(在頭上),持手機言笑吟吟。她一身裝扮,是白色小T雪,黑色貼身熱褲,綠色魔術貼搭帶涼鞋,很時髦。同香港名模也沒分別——

但小姐腳上穿的,是肉色白花的尼龍短襪。

她身後的長發女郎,無袖長裙,但下擺的紐扣敞開,踏白色高跟鞋。一看,是穿了肉色線襪。

再看另一位,黑色背心裙,黑墨鏡,平底涼鞋——如指定動作般,亦穿了三個骨絲襪。

在熱鬧而追上潮流的京城,隨便捕捉三位摩登女性,"無一幸免",都擺脫不了肉色絲(線)襪。這雙襪子,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傳統,是一個標志,叫人輕易認出她們身世。

那天看娛樂版,見好姨薛家燕在新劇扮廟街的老雞。她的戲衣是彩色T雪襯桃紅窄腳褲,和豹紋上衣襯黑色閃亮窄腳褲,透明銀色高跟涼鞋。極度神似。歎為觀止。

而這些把肥滿下身"箍"得無呼吸余地的窄腳褲,是雞的"制服"。

有關品位

"品位"這回事雖然抽象,但有些人在不知不覺間自然流露,暴發者則一直十分講究,不斷強調自己有。成了名,個人風格強烈,Cheap至極端,成為品位,不一定是褒詞。

我們明白,世上最好的東西最高貴的品位皆免費,清風明月愛侶親人。而書,對比所有物質,極其便宜。好朋友是無價的。平安舒坦,亦買不到——不過,我們更加明白,若果多點錢,還是多點品位的。

世人大部分喜愛揮霍,追求享受,濫情縱欲,貪圖美好生活,一生中,花上不少時間精力改善個人天生庸俗低劣的品味。

一個有號碼鎖有輪子的堅實行李箱當然好過包袱。度身訂做絲質睡衣羽絨被子令人睡得舒服點。富豪要求早報在他閱讀以前先行燙過暖手。鵝肝醬誠然美味但清蒸小片鵝肝更為精致——

最近看了PeterMayle的《有關品味》一書,寫盡富裕階級及假象自己化身富裕階級的人,所該知道的享受之道。PeterMayle是《山居歲月》、《戀戀山城》的作者,筆鋒機智幽默,不亢不卑。

看了書,你發覺縱然不原花一千鎊去買一頂帽子,但也應該一嘗滿嘴黑珍珠似的魚子醬——不單在賺到第一個一百萬時慰勞自己,在破產前夕做悲壯的最後一舉也是值得的。

而除了"味",似乎"品"更重要。

底線

任何人講任何話做任何事,他的"得失"只不過是交易。根本不在乎失,當然可以得享豁出去的痛快。每一樁交易都有底線,底線由自己定,人人都不同。

對伴侶提出嚴苛的責難,底線是分手/離婚/無片瓦遮頭。(通常已有後路才開口)

看不過眼,斥責某人,底線是萬一弄僵了,不交這個朋友。(不交無所謂)

要求加薪,底線是不幹。(必須如此。)

攤牌,底線是輸(也服輸。)

決不能拖拖拉拉,拖泥帶水。一旦達不到目的,由它失去吧。若以什麼"好死不如賴活"這般厚顏無恥的道理來開脫,便終生不易翻身,讓人看扁。咦?嚷嚷一陣又留下了?還在呢?當初咋的火大?

"憎人富貴厭人貧",底線是承受刻薄——千萬不要淪落、失勢、摔倒、跌至谷底、,否則無論富貴或貧(即所有人)不免帶著憐憫的微笑。

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一定要發生

有些事情一定要發生的。

我們無法阻止,只好由它。

例如愛情——

除卻愛情,還有很多:

噴嚏是不能按捺著不打的,而且每個噴嚏自口腔和鼻孔沖出氣流,切莫殘酷地把這股氣流逼回體內。

哈欠亦同樣原理。

京都的樺島和尚還道:"就是途中成功地阻止它的發生,始終它再來。總之不管好醜,一定要打發了它。"

既然逆其自然反傷已身,則還是盡情解決,免留後患。

發熱時讓它消耗。瘧疾時讓它發抖。非常渴睡,則睡醒才幹活也罷。

想哭得哭,不在人前流淚便找個無人之處發洩、好好舐淨傷口重出江湖。

病就病,有得病,證明我們還有抵抗力,因此原諒了它。

若勾魂使者作不速之客,你又能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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