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字是一字一音,一字一意,又有四聲之別,於是形成了一套特殊的文字構造,能做一定字數的詩,駢文和對聯,也可以用幾個字代表出一個典故。不過用久了,就變成了公式一般,也忘了這公式對眼前要說的事情合用不合用。我舉個例子來說吧,譬如有位先生在秋天要結婚,上街買了印好的證書,裏頭印著頌詞:“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祝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這第一句就不合時宜,桃花是春天開的,而這位當事人是秋天辦的喜事。至於第二句說什麽“瓜瓞綿綿”在現在提倡計畫家庭之際,尤為不可,不如改成“瓜結一個”吧。所以老夫提議以後證書上的花名不如空著,可隨時填上適時的花名,夏天用荷花,秋天用菊花。不分季候用牽牛花,至於瓜結幾個當然也該隨志願而填。但是如在多個以上的,戶籍人員不妨加以勸導,否則不準登記。這當然要請立法院先立下這新法才行。

最近看了一份罕見的結婚證書,是老友張佛千嫁女兒用的。先裱好了冊頁,祝詞應時應景。由董開章先生楷書。因為新娘屬猴,新郎屬羊,所以請王王孫先生用朱華在畫冊底上畫了雙猴雙羊,又請台靜農、王壯為二老各題二句吉祥話(四字一句),才好和猴羊配成二整面,中間兩面,右為證書本文,左為當事人的簽章。對面分請陳雪屏和孔德成二公題簽。我的這位佛千兄也真不怕麻煩,費了這些事,東求人,西拜托,湊成這一份將來有入歷史博物館資格的結婚證書。我看了看裏面的文字,也大可做一般結婚證書的模範,他寫的是:

“江百齡,多少歲,哪兒人。張盼,多少歲,哪兒人。真誠互愛,征得雙方家長同意,謹詹於中華民國七十一年元月十六日下午三時,在台北市中山堂光覆廳舉行結婚典禮。喜看春滿華堂,梅花並蒂。好祝雲開天岸,駿馬雙馳。此證。”老夫認為梅花二字用得不錯,正是應時當令。不過新郎屬猴,新娘屬羊,全不屬馬,是否該改為猴羊雙馳。猴兒騎著羊跑,在動物表演上也是一個節目呢。

證書內還有“恭請某某先生福證”一句話,證婚人念到這兒,往往感到有點自稱自讚之嫌,而且恭請是“結婚人”或“主婚人”的口吻,影響所及,連祝詞的被祝者也變成了證婚人自己。在文法上一錯再錯。所以大可取消此句,反正待會兒要簽名的。

證婚人之後又有介紹人,這是“媒妁之言”的遺風。當介紹人也常是臨時被抓來的,有時還要他講幾句話,多頌揚新人們幾句。逼得介紹人言不由衷的稱讚半天。有一天,有人抓我當介紹人,我一開口,先說一般介紹人常不可靠,只有我實話實說,接著把在留學時如何如何與男女兩方家長相識,以後又如何同任高職,最後千真萬確的撮合兩家的子女,雙方主婚人聽了笑得閉不上嘴。全都點頭稱是。其實全是我臨時編出來的故事──作家的蒙錢本事。張佛千君把這兩句也從證書上省掉了,倒也幹脆。

佛千兄說,現在的結婚年齡普遍延後,有的人延到三四十歲。大可不必寫在證書上,五十、六十,以至九十的結婚人更不必寫年齡免得受人批評。

結婚時穿什麽。民國初年以至二十幾年時,在通都大邑中,新郎、男儐相全穿燕尾的禮服。新娘和現在一樣。現在的新郎倒簡單了,不過雖穿普通西裝總以深色者為宜。前些日子在台北有一位副刊主編,辦下一代的喜事,竟用了中裝,男的穿長袍馬褂,新娘是鳳冠霞帔,連當介紹人的夏鐵肩先生也扮得和老員外一樣。行的是跪拜的古禮,倒真是千載難逢的盛舉。和張佛千嫁女兒的這份結婚證事相並爭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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