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洛伊德《夢的解析》 (第六章 / 第十四節)

下面又是一個我曾經引用的夢例,可以做為"決斷"在夢中運作的例子。在那個市議會寄來通知書的那個荒謬的夢中,我這麼問:"那麼後來你是否接著就結婚了呢?算來我是在一八五六年出生的,好像剛好是接下來的一年。這一切都蒙上一件邏輯結論的外衣。家父緊接他的追求之後,在一八五一年結婚;我當然是家中的老大,在一八五六年出生;所為這都是對的。我們都知道這虛假的結論是為了願望達成而設的;而主要的夢思是這樣子進行的:"四或五年根本不是一回事,不值得去加以考慮。"這種邏輯式結論的各個步驟,不管其內涵或程序如何像是真的,都可認為在夢思中就決定好的。而這位我同事認為治療太長的病人自己決定要在治療完後要去結婚。夢中我和父親談論的方式就像是一種審問或考試一樣。這又使我想起大學裏的一位教授,他常常詢問選修他課程的學生許多令人厭煩的問題:"出生年月日?"--一八五六--"父親名字?"於是學生就以拉丁文說出父親的教名;我們學生都這麼想,這位先生是否由學生父親的教名推衍出什麼結論,而卻不能常常由學生的名字推出來。因此夢中推衍出結論不過是一件推衍結論(夢思中的一件材料)的重覆而已。由這裏我們學到一些新的事情。如果夢內容出現一個決論,那麼毫無疑問,這必定是源於夢思;不過它呈現的形式可以是一段回憶的材料,或者是以邏輯方式連結一大串夢思。不過不管怎樣,夢中的一個決論一定代表著夢思中的決論〔123〕

現在讓我們再繼續夢的解析。這位教授的詢問使我想起大學生的註冊名單(那時候是用拉丁文寫的)。並且又使我回想起自己的學術研究,攻讀醫學的那五年,對我來說是太短了,我於是靜靜地再工作多幾年;因此熟人都把我當作是閑棍一個,懷疑我是否能及格。於是我突然很快地決定要參加考試,並且通過了,雖然遲緩了些。下面是對我夢思的新的加強,借著這夢思我能大膽地面對批評我的人:"雖然因為我慢慢做而使你認為不可置信,但是我仍會成功的;我將使我的醫學訓練得到一個結束。以前,事情曾經這樣子發生過。"

夢的起頭數句裏面包含著一些具有爭辯性質的句子,這爭辯甚至不是荒謬的;甚至可能發生在清醒的時刻:對市議會寄來的這封信我感到很怪,因為在一八五一年我還沒有出生,同時和這可能有關的家父已經逝世了。這兩個辯解不但本身正確,並且如果我真正接到這麼一封信時,它們亦會和我的辯解相吻合的。由前面的分析知道此夢是源於苦痛及嘲諷的夢思。如果假定審查制度的動機是非常強有力的,那麼夢運作都是為了制造一些對存在於夢思的荒謬思想的完整與確實的反駁。但是分析的結果卻顯示夢運作並不是那麼自由的。它必須要義務地運用由夢思得來的材料,這就像是一則代數方程式(除了數字外)其中包含著加號、減號、根號、冪號,而我們叫一位不了解數學的某人把它抄錄下來,於是各種符號和數字都抄下來,但是卻把它們都混淆在一起了。夢內容中的這兩個辯解可以追溯到下述材料上。

當想到我對心理癥病人作心理學解釋所引用的前提一次被聽到曾引起懷疑與嘲笑時,我覺得很困惱。譬如說,我主張人生第二年的印像(有時甚至是第一年)會一直存在於那些以後發病者的感情生活上,而這些印像--雖然受到記憶的扭曲與誇張--卻都造成歇斯底裏癥狀第一個與最深刻的根基。而當我在這當的時機向病人解釋這點的時候,他們以一種嘲弄的口氣模仿著這新得到的知識說,他們會準備去找尋一些他們還未活著時的記憶。而我另一個發現--即父親對他女兒最早期性沖動所扮演的角色(出人意料的)--亦會被同樣地看待,但是不管怎樣,我覺得有足夠的理由認為這些假設是對的。為了證實這點,我記起幾個例子--他們的父親都在孩子很小的時候死去,而後來的事件證明孩子潛意識中仍然保有這位很早就去世的死者影子(不這麼想就很令人費解了)。這兩個決論是建基於真確性將會受到考驗的推論上,因此這就是願望達成--即在夢運作中利用那我害怕會遇到考驗的論點來導衍出不會被引起爭論的結論。7

在一個夢的開始中,夢者對突然而來的事物表示一種驚詫,對這夢我至今還未好好地加以探索,老布魯格叫我做一些事;非常奇怪的。這和解剖我自己身體的下部(骨盆部和腳)有關。我以前好像在解剖室見過它們,不過卻沒有註意到我的身體缺少這些部分,並且絲毫也沒有可怕的感覺。N.路易士站在旁邊幫我做。骨盆內的內臟器官已經取出,我們能夠看到它的上部,現在又看到下部,二者是合起來的,還能看到一些肥厚肉色的突起(在夢裏面,使我想起痔瘡)。一些蓋在上面像是捏皺了的銀紙〔124〕,我亦小心的鉤出來。然後我又再度擁有一雙腳,在市鎮裏走動。但是(因為疲倦的緣故),我坐上計程車,使我驚奇的是,這車駛入一間屋子的門內,裏面有一條通道,然後在快到盡頭的時候轉一個彎,終於又回到屋外來了〔125〕。最後,我和一位拿著我行李的高山向導走過變化無窮的風景。在路途中間,他也曾背過我,因為顧慮到我疲倦雙腳的緣故。地上泥濘,所以我們沿著邊緣走;

人們像印第安人或吉普賽人般地坐在地上--其中有位女孩。在這以前,由滑溜溜的地上一步步前進的時候,我一直有這種驚奇的感覺,即經過解剖之後我怎麼會走得這麼好呢。終於,我們到達一間小木屋,末端開了一個窗。向導於是把我放下來。同時拿走兩塊預備好的寬木板架在窗台上,這樣子就可以跨越必須由窗子渡過的陷坑。這時,我真為我的腳擔心。但是我們並沒有像預料中那樣渡過去,反而看到兩位成人躺在沿著木屋墻壁而架的板凳上,好像有兩個小孩睡在其旁邊。似乎小孩將使這渡越成為可能(而不是木板)。我起來的時候,感到非常害怕。

任何一位對夢的凝縮作用有稍許概念的人都知道要詳細分析這個夢是需要多少頁數才夠的呀。可幸的是,在這裏,我只要討論其中一點,即做為"夢中的驚異"的例子。這呈現在插入的句子"很奇怪"中。讓我們研究這夢吧。那位在夢中幫助我工作的N小姐曾經找過我,要我借她一些書閱讀。我給她哈蓋特著的《她》,我向她解釋說:"這是本奇怪的書,但是潛藏許多意義";"永恒的女性,我們感情的不朽……"她打斷我的話,"我已經知道了。難道你沒有自己的一些東西嗎?""沒有,我不朽的巨著還未寫成。""那麼你什麼時候出版你所謂最新啟示,並且我們都能看得懂的那本書?"她以一種諷刺的語調問道。那時我發現她是別人假借的發言人,因此就默而不語,我想到即使只把自己對夢的工作發表出來亦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因為我必須公開許多自己私人的性格。

DasBestewasduwissenKannst,

DarfstdudenBubendochnichtsagen.

(你所能知道最好的事,

你都不可坦白告訴小孩子們〔126〕。)

夢裏要我解剖自己身體的工作,因此指我自己的夢例中所牽涉到的自我分析,布魯格在這裏出現的很恰當,因為在我第一年科學研究的生涯中,我就曾把自己的一個發現擱置起來,到他一直堅持要我將它發表出來為止。但和N小姐一談話所引起的思想串列進入太深而不能顯現於意識來,它們分散到因為提起哈蓋特的《她》所激起的材料裏面去。這評語"很奇怪"是用在此書上,還有同作者的另一本書《世界的心》(Heartofthe World)。夢中的許多元素即源於這兩本想像力充沛的小說。著者被背過泥濘地帶,以及要用攜帶來的寬木板渡過的陷坑,是取自《她》這本書;而印第安人和木屋中的女孩則來自《世界的心》。

這兩本小說的向導都是女人,並且都和危險的旅行有關;《她》描述一條神奇冒險的道路,很少人走過,並有導向一個未被發現的地帶。由我對此夢所做的筆記看來,雙腿的疲倦確是那個白天所感覺到的。也許這疲倦帶來一個倦怠的情緒和這疑惑的問題:"我的腳還能負載我多久呢?"《她》這部冒險故事結尾是:女主角(向導)不但沒有替他人和自己找到永生,反而葬身於神秘的地下烈火中。一種這樣的恐懼無疑地在夢思中活動著。那"木屋"無疑地亦暗示著棺材,即是"墳墓"。

但夢的運作卻很成功地以願望達成來表現這最不希望得到的。因為我到這墳墓一次,那是靠近Orvieto被挖空的伊特盧利阿人的墳墓(按即意大利北部Etruria之土人)--一個狹窄的小室,靠著墻壁有兩個石凳,上面躺著兩個男人的骨骼。夢中那木屋的內面看來就和它沒有兩樣,除了石室變成木制以外。夢似乎是這樣說:"如果你一定要在墳墓中旅居的話,那麼就讓它是這Estrucan人的墳墓吧!"但借著這置換卻把最悲慘的期待轉變成非常歡迎的事。但不幸的是夢往往能夠把伴隨著感情的概念顛倒過來,但卻不能常常改變這感情,因此夢醒的時候我就感到"害怕"--雖然這觀念很成功地呈現出來(即孩子也許會完成他們父親所失散的事)。這暗喻著一本怪誕小說中所謂人的認同可以一代代流傳下去,持續二千年之久。8

另一個夢內容亦對夢中的經驗發出相似的驚異。但是這驚異卻和一個深刻,牽強附會但又幾乎是理智的解釋相連,即使它不包含其他兩個有趣的特征,我也要將它加以分析。在七月十八或十九日晚上我乘Südbahn線火車,在睡著的時候我聽見:"Hollthurn〔127〕到了停十分鐘"我立刻想到棘皮動物--想到自然歷史博物館--這是勇敢人類無望的對抗著統治他們國家的超越力量的地方--是的,奧地利的反抗改造運動--就像是斯地裏亞或泰羅一個地方。然後我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小博物館,裏面擺設著這些人的化石或遺物。我很想走出火車去,但卻猶豫不決。在看台上有攜帶著水果的婦人;她們蹲在那裏,在那個姿勢下,邀請似的舉起她們的籃子。

--我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為我不知道時間夠不夠,但火車仍然沒有動--然後我突然處身在另外一間房子內,裏面的家具和座位顯得很狹以至於背部會直接抵觸到馬車廂的靠背〔128〕,對這我感到很驚異,但我想自己也許在睡著的狀態下換過了車廂,裏面有好些個人,包括一對英國兄妹;墻上書架明明白白地排著一行書,我看到馬克士威著的《國富論》和《物質與動性》,是一本厚厚的巨著,包著褐色書頁。那男人提起關於席勒的一本書,問她妹妹有沒有忘掉,這些書似乎有時像是我的,有時又像屬於他們,我想加入他們的談話,為了要證實或者支持前面所說的………。我醒來的時候全身是汗,因為所有的窗子都閉上了,車子正好停在馬伯格。

在記下這個夢的時候,我又想起另一段夢來,這是記憶所想遺忘的,我向這對兄妹(英語)交談,提及一件特殊的工作:"這是從…………。"但接著自己改正為:"這是由………。"

"是的,"那人和她妹妹說,"他說的對。"


此夢由車站的名稱開始,無疑的一定把我部分地弄醒了,我用Hollthurn置換了馬伯格(Marburg)。而在車掌叫"馬伯格到了"的時候,我就聽到的事實可由夢中提到席勒而得以證實,雖然他出生地馬伯格並不是斯地裏亞的這個馬伯格〔129〕。我這一次旅行雖然乘頭等車廂,不過卻很不舒服,火車塞得滿滿,我的那間小室內還有一對男女,看來是貴族,但卻沒有什麼教養。或者我覺得他們不值得偽裝那由於我闖入而引起的惱怒,我禮貌地打個招呼,不過卻得不到反應,雖然兩人是並肩地坐著(背向著火車頭),但那婦人在我眼光下很快地以陽傘霸占住面對著她的那個靠窗的座位;門立即關上了,他們兩個交頭接耳地交換是否要張開窗戶的意見。也許他們一下子就看出我想透一口新鮮空氣的欲望。

這是個很熱的晚上,完全封閉的小室很快就會使人有窒息的感覺。由旅行的經驗看來,這種傲慢以及無情的行為只有那些享受半價或免費優待的人才做得出的。當查票員走來,我將那花了許多錢買來的票交給他看時,由那女士的口中發出傲慢以及似乎是威脅的聲調:"我丈夫有免費優待。"她具有一種奸詐以及不滿足的外觀,年紀距離女性美麗的雕萎已經不遠;男人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坐在那裏動都不動一下。

我企圖睡一覺,在夢裏我對令人不快的旅伴做了很可怕的報覆;沒有誰會懷疑在夢的前半部的支離破裂的表面下會隱藏著侮辱、輕蔑。當這個需求被滿足後,下一個希望就出現了--改換房間。在夢中各種景像很快的改變,同時亦不引起絲毫的反對,因此如果我由記憶中找出一些更可親的人物來取代目前這兩位也是絲毫不會讓人感到驚奇的。但是在這例中,某個東西反對將景色改變,並且認為要加以解釋。我為什麼會突然轉到另一個車廂的小室呢?我不記得什麼時候改換的。只有一種可能:我一定在睡覺的狀態下換過了車廂--很少見的一件事,不過這類例子卻在精神病患中找到。我們知道某些人會以一種蒙朧(半清醒半迷糊)的狀態踏入火車旅途,沒有任何跡像泄露其不正常,不過直到旅途某個時候才突然清醒過來,並且對其中間那遺缺的記憶感到驚詫,因此,在夢裏我宣布自己是"Automatisnme ambulatoire"(無主漂遊癥--按即一種歇斯底裏癥)的病人。

分析的結果使我發現另外一個答案,那個想要解釋的企圖不是我的意念--如果把它歸為夢的運作所做的話,那麼這就太使我驚奇了--而是抄自一位心理癥病患。在本書前面我提到一位受過很高教育,但在生活上卻是個軟心腸的男人,在他父親死後不久即一直不停地指責自己具有謀殺的意念,同時為了他自己所采取的安全措施而感到苦惱。這是一個強迫性思想癥的嚴重病例,不過病人具有完全的病識感。開始的時候,他一上街就註意(強迫性沖動),他碰見的每一個人在何處不見,如果有哪一位突然逃離他的視線,那麼他就覺得很苦惱,並且認為也許自己已經把他幹掉了;這令他痛苦不堪。

因此這裏面藏著(除了別的以外)"凱恩幻想(Cain phantasy)"(按Cain,聖經上的人物Abel的兄弟,後來殺死了Abel,亦即謀殺者的意思),因為"所有的人都是兄弟"。由於他無法完成這種工作(下手),所以只好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但是報紙卻常常帶來外面發生的謀殺事件,而他的良心就會以一種懷疑的形式向他暗示,也許他就是那個被通輯的兇手。在頭幾個星期裏,因為確定自己沒有離開房子使他得以免除這些指控。但有一天他想自己也許會在一種無意識狀態下離開了房屋,因此謀殺了別人而不自知,由那時候開始,他就把房子的前門鎖著,將鑰匙交給管家,再三地叮囑,千萬不能讓這鑰匙落入他手(即使他向管家要)。

這就是我那企圖解釋自己也許會在無意識狀態下轉換了車廂的起源;這已經在夢思裏面做好了,預備現成地套入夢內容中,並且在此夢中明顯地要滿足自己和此病人仿同的目的。我對他的回憶很容易的就由一個聯想連起來,我上一個夜間的旅途就是和此人一起過的。他已經痊愈了,和我一起到各省去拜訪他那些請我去的親戚。我們兩人占了一間包廂;整個晚上都把窗子打開,我們兩個談得非常愉快,我知道他的病的根源在於對父親的仇恨沖動--源自童年並且和性有關。借著和他的仿同,我向自己坦述同樣的沖動,而事實上,夢的第二部分以一種放縱的幻想完結。--由於這兩人對我的不禮貌,而這又是因為我的闖入使他們原先要在夜晚裏擁抱,親吻的計劃落空。這個幻想還能追溯到孩童時期,那時也許為了性的好奇心,小孩子跑到雙親房間去,而被父親叫出去。

我想不需要再描述更多的例子,它們只不過能證實我前面所說的罷了--即夢中的決論不過是夢思中的原型的重現而已。通常,這重覆出現的很不恰當,甚至插入一個很不相稱的內容來,不過偶爾,就像我們最後這個例子所顯示的一樣,它運用的那麼巧妙,以致乍看之下,我們會認為這是在夢中獨立的心智活動,在這裏我們要註意雖然精神活動沒有加入夢的建造,不過卻能夠將由不同源起而來的元素聯合在一起使具有意義而且不產生矛盾。在討論該問題以前,我們首先要知道發生在夢的感情,以及將它們和夢思的感情(由分析得知)加以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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