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洛伊德《夢的解析》 (第五章 / 第二節 上 )

乙、孩提時期經驗形成夢的來源


由事實的引證,以及其他一般關於這方面的報告(除了羅勃特以外),我們可以發掘出夢的第三特點--那些在醒覺狀態下所不覆記憶的兒時經驗可以重現於夢境中。由於從夢中醒來後,並無法把夢的每一個成分完全記清,所以,要想決定這些兒時經驗的夢究竟發生的頻率如何,實在不可能。而我們所要證明的兒時經驗,必須能以客觀的方法著手,因此事實上要找出這般實例也不容易。茅裏所舉的實例,大概是最鮮明的一個了,他記載道,有一個人決定要回他那已離開二十年的家鄉,就在出發的當晚,他夢見他處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點,正與一個陌生人交談著。

等到他一回到家鄉,才發現夢中那奇奇怪怪的景色,就正是他那老家附近的景色,而那夢中的陌生人也是真有其人的--是一位他父親生前的好友,目前仍卜居於當地。這個夢,當然,明顯地證實了這是他自己兒時曾見過的這些家鄉人物的重現。同時,這夢更可以解釋出他是如何地迫不及待地心懸故園,正如那已買了發表會門票的少女,以及那父親已承諾帶他去哈密歐旅行的小孩所做的夢一樣。當然,這些促成兒時印象重現於夢境的動機,不經過分析是無從發掘的。

我有一位同事,曾聽過我的這些演講後,向我誇稱,他的夢很少有經過"改裝"的。他告訴我,他曾夢見過,那位曾在他家做事做到他十一歲的女傭與他以前的家庭老師同床睡覺。甚至連地點也清晰地呈現於夢境中。由於他很感興趣,於是他把這夢告訴了他哥哥,想不到他哥哥笑著對他說,確有其事,當時他哥哥是六歲,很清楚地記得這對男女確有茍且關系。那時每當家裏大人不在時,他倆便把他哥哥用啤酒灌醉,使他迷迷糊糊,而他這小家夥,雖說就睡在這女傭的房裏,但他們認為年僅三歲,決不懂事,於是就在這房裏幹起來。

還有些夢,雖不經夢的解析,但可充分確定它的來源,即一種所謂"經年覆現的夢"--小孩時就做過的夢,在成年期仍一再地出現於夢境中。雖然我本身並沒有做過這一類的夢,但我卻可以舉一些實例。一個三十多歲的醫生,他告訴我,他從小到現在就常做夢看到一只黃色的獅子,而那形象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描繪出來。但後來有一天他終於發現到了"實物"--一個已被他遺忘的瓷器作的獅子,他母親告訴他,這是他兒時最喜歡的玩具,但自己卻一點也記不起來這東西的存在。

現在讓我們將註意力由夢的"顯意"轉移到由解析以後才發現得出的夢的"隱意",我們會很驚奇地發現,有些就其內容看不出什麼苗頭的夢,一經解析,居然會發現其來源也是由兒時記憶所引起的。我再引用一個那位曾夢見"黃獅子"的同事所做的另一個夢。有一次在他讀完南森有關他北極探險的報告後,他夢見他在浮冰上用電療法在為這位患有"坐骨神經痛"的探險家治病!

經過解析後,他才記起有件兒時的經驗,而如果沒有這件經驗的加入,這夢的荒謬性將永遠無法解釋。那大約是他三四歲的時候,他坐著傾聽家人暢談探險的逸事,由於當時他仍然無法分清reisen(德文。意為"旅行"遊歷),與reissen(德文。意為腹痛、撕裂般的痛),以致他曾問他父親,探險是否為一種疾病呢?而招來兄姐的嘲弄,也可能因此而促成他"遺忘掉"這件令他覺得羞辱的經驗。

我們仍有一個類似的情形,那就是當我在解析那有關十字花科植物的夢時,我也曾聯想到一件我兒時的回憶--當我五歲時,父親給我一本有圖片的書,讓我一片片地撕碎。討論到這兒,可能仍有人會懷疑這種回憶會真的出現於夢中嗎?會不會是由解析時勉強產生的聯系呢?但我深信這解釋的準確性,可以由這些豐富的、緊湊的聯想來作一印證:"十字花科植物"--"最喜愛的花"--"最喜愛的菜"--"朝鮮薊"〔9〕。而朝鮮薊須要一片一片地剝下皮來。另一個字"植物標本收集簿"(herbarium)--"書蟲"(bookworm,即"書呆子"之謂),他們是整天啃食書本為生的。我以後會告訴讀者,夢的最終極意義泰半是與兒童時期的有關破壞性景象有密切關系的。

其他,還有一系列的夢,由解析過程我們會發掘其引起夢的"願望"(wish),以及其"願望之達成"均來自於兒童時期,因此我們一定會驚奇地發現,在夢中"小孩時期所有的勁兒全部都活現了"。

我現在要再繼續討論以前提過的那證明出相當有意義的夢--"我的朋友R先生被看成為我的叔叔"。我們曾用它來充分證明出其目的在於達成某種"願望"--能使我自己被選聘為教授。而且我們也曾看出,在夢中我對R先生的感覺與事實相反,還有我對這兩位同事於夢中也予以不應當的輕視。由於這是我自己的夢,所以,我可以說,因為以前所作的解析結果,仍未能使自己相當滿意,而擬繼續作更進一步的解析。我深知,我夢中雖然對這兩位有如此苛刻的批評,但事實上,相反地我卻對他們估計甚高。而我自己覺得,我對那教授頭銜的企求的熱心程度,並不足以達到使我會在夢與醒覺狀態下產生如此差距的感覺歧異。果真那份鉆研求進之心是那般強烈的話,那我倒認為是一種不正常的野心,而說實在的,我本身可絲毫不以能實現此種企求為樂。當然,我無法確知別人對我是如何一種看法,也許我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吧!但果真我是夠有野心的話,那我想我也不會以區區一個所謂"大教授"之職位即能滿足的,可能老早我就已改途旁騖了。

那麼,我夢中所具的那份野心又從何而來呢?在這兒,我想起了一件我兒時常聽到的逸事--在我出生那天,一位老農婦曾向我媽媽(我是她的頭一胎孩子)預言:"你給這世界帶來一個偉大人物"。其實,這預言也無甚了不起,天下哪個母親不是高高興興、殷殷切切地望子成龍呢?而三姑六婆們又有哪個不會應時地說幾句使人錦上添花的話呢!

還有一些老太婆,由於自己飽經滄桑、心灰意冷,於是所有希望憧憬均貫註於未來的新血,我想那送給母親這預言的那位老太婆,大概也不外乎一種恭維之辭而已吧?難道這俗不可耐的幾句話會變成了我企求功名利祿的來源嗎?且慢!我現在又想起另一個以後孩提時代的印象,也許那更可能說明我這份"野心"的來源吧!在布拉特的一個晚上,雙親帶著我像往常一樣地去某間飯館吃飯,(當時我大約十一二歲),我們在那兒看到一個潦倒的詩人,一桌一桌地向人索錢,只要你給他一些小錢;他就能照你給他的題目即席獻出一首詩。

於是,爸爸叫我去請他來表演一下。但在爸還未出題目給他以前,這個人就先自動地為我念出幾句韻文,而且斷言,如果他的預感不錯的話,我將來必是一個至少部長級以上的大人物。迄今,我仍清晰地記得當晚我這"傑出的部長"是多麼地得意,最近我父親帶回了一些他的大學同學中傑出人物的肖像,掛在客廳以增加門第光彩。而這些傑出人物中也有猶太人在內。因此每個猶太學校的學生在他們書包內,總要放個部長式的公文夾子以自期許。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印象,使我初入大學時,擬專攻"法律哲學"(這決定是到最後一刻才臨時改變的)。

畢竟一個念醫學的人,永無登上部長寶座的一天吧!現在,我們再回頭看看這個夢,我才了解我對目前這種不如意的日子與往日"傑出部長"的美景之天淵之別,就是缺乏了這份"年輕人的野心"。至於對我這兩位值得尊敬的,學問淵博的同事,只不過因為他倆都是猶太人,我就那樣刻薄地一個冠以"大呆子",另一個冠以"罪犯"之名,這態度就有如我是個大權在握,賞罰由我的"部長"了。對了,在這兒我又發現到:很可能因為部長大人拒絕給予我大教授之頭銜,於是在夢中,我就以此荒謬的作法扮演他的角色。

在另一個夢裏,我也註意到,雖然引發出這夢的導火線,是最近的某種願望,但那其實只是兒時某種記憶的加強而已。我將在以下舉出一些"我很想去羅馬"的這願望所產生的夢以作參考。由於每年到我有空可以旅行的季節時,都因為健康關系而不能去羅馬〔10〕,因此多年來我一直唯有以"夢遊羅馬"來聊解心中的熱盼。於是有一次我夢見我在火車車廂內,由車窗外望,看到羅馬的泰伯河以及聖安基羅橋。不久火車就開動了,而我也清醒過來,我根本未曾進過這城市內,而夢中那幅羅馬景色不過是前一天我在某病人的客廳內所註意到一座出名的雕刻畫作品。

在另一個夢裏,某人把我帶上一座小丘上,而對我遙指那在雲霧中半隱半現的羅馬城。記得我當時曾因為距離這麼遠而景物會看得那麼清晰而覺得驚奇。這夢的內容由於太多,所以此處不一一提它。但就此,我們已可看出要"看到那心儀久矣的遠方之城"的動機是如何地明顯。事實上,那我在雲霧中看到的其實是呂貝克城,而那座小丘也不過是格萊先山。在第三個夢裏,我終於置身於羅馬城內了。但很失望地,我發現那不過是通常一般都市的景色而已:"城裏有一條流著汙水的小河,在河岸的一邊是一大堆黑石頭,而另一邊是一片草原,還有一些大白花點綴地長在上面。我碰到了促克爾先生〔11〕,而我決定要向他問路,以便在這城市內走一圈"。

這很明顯地,我根本無法在夢中看到這我事實上根本未曾到過的城市。如果我將所看到的景色,個別地予以分析,那我可以說,那夢中的白花,是我在我所熟悉的拉維那那兒所看到的,而這城市曾有一度差點取代了羅馬,成為意大利的首部。在拉維那四周的沼澤地帶,這種美麗的水白合,就長在那一攤攤的汙水中。就像我自己家鄉的奧斯湖所長的水仙花一般,我們往往因為它長於水中,而等於看得到卻摘不到,因此,夢中,我就看到這些白花是長在大草原上。

至於"靠在水邊的黑石頭"一下子便使我想出那是在卡爾斯礦泉療養地的鐵布爾谷,而這又使我聯想起,我想向促克爾先生問路的那些情形,在這混亂交織的夢內容裏,我可以看得出裏頭含蘊了兩個我們猶太人常在寫信、談話中喜歡提到的軼事(雖然,偶然其中頗含一種令人心酸的成分)。第一個軼事是有關體力的,它描述一個窮苦多病的猶太人,一心想去卡爾斯礦泉治病,於是沒買票就混進了開往那地方的快車,結果被驗票員所發現,而沿途受盡索票時的奚落與虐待。後來,他終於在這悲慘的旅途中的某個車站,碰到一位朋友。他問這個人"你要到哪裏去呢?"這可憐的家夥有氣無力地回答:"到卡爾斯礦泉--如果我的'體力'尚撐得下去的話。"而另外一個我聯想到的猶太人的軼事是這樣的:"有一個不懂法語的猶太人,初到巴黎,向人問前往Rue Richelieu的路……。"

事實上,巴黎也是我幾年來一直想去的地方,而當我第一步踏入巴黎時,心中之滿足、喜悅迄今猶歷久彌新,也由於這種暢遊大都市的喜悅,使我對旅行更具有濃厚的興趣。還有,關於"問路"一回事,這完全是在指著羅馬而言,因為俗語常說"條條大路通羅馬。"所以"路"與"羅馬"顯然有明顯的聯系可尋。接著,我們看那名字叫"促克爾"(糖)的與我們常送體力衰弱的病人去療養的"卡爾斯礦泉",使我聯想到一種與"糖"有關的"體質衰弱病"--"糖尿病"(譯即"糖病")。而做這夢當時,正是我與住在柏林的朋友於覆活節在布拉格會面以後不久,而當時會面所交談的內容也多少可以找出一些與"糖"及"糖尿病"有關的話題。

第四個夢,就緊接著上述我與某朋友的約會不久所作的,又把我帶回羅馬城內。……很奇怪的是,在這街上竟有那麼多用德文寫的公告。就在這前一天,我寫信給這位朋友時,曾推測說,布拉格這地方可能對一個德國的旅遊者而言,不會太舒適吧!於是,在夢中,我便把約好在布拉格相見的場合轉換成相遇於羅馬,而同時也實現另一個我從學生時代就具有的願望--希望在布拉格德文會更為人所重用。

事實上,由於我出生是在住有很多斯拉夫民族的莫拉維亞的一個村子裏,所以在我童年的最初幾年,我應該已學會了幾句捷克語的。還記得,十七歲那年,我在偶然的機會聽到人家哼著捷克的童歌,於是,很自然地,我以後均能順暢地哼出來(只是對它所唱的內容卻一竅不通)。因此,在這夢裏頭,實在有不少是出自我童年期的種種印象。

在我最近的一次意大利旅途中,我經過特拉西梅奴斯湖時,我終於看到了泰伯河,但按照日程,只得過其門而不入,只差羅馬五十英裏即折往他處,而這份憾意更加深了我兒時以來對這"永恒之都"之憧憬。當我計劃次年作一旅行,由此地經過羅馬去那不勒斯時,我突然想起一句以前曾讀過的德國古典文選〔12〕:"在我決定去羅馬時,我感到無比的焦躁,而徘徊於這兩著棋間--去當個溫凱爾曼(一七一七--一七六八德國考古學家及藝術史家)的助理呢,還是作個像偉大的漢尼拔將軍那種獨當一面的角色。"我自己似乎是步著漢尼拔的後塵,我也註定到不了羅馬(他在人們預料他會到羅馬時,他卻折往甘巴尼亞)。

在這一點與我相似的漢尼拔,一直是我中學時代的偶像,就像同年紀的那些男同學們,我們對"朋涅克"(拉丁文即"腓尼基")戰役都同情迦太基人,而敵視羅馬。再加上,當我意識到自己身為猶太人,常受班上德國同學的歧視,一種遭受到"反閃族人"的感受,更使我在心中對這位閃族的英雄人物加深傾慕。在我年輕人的腦海裏,漢尼拔與羅馬的戰鬥正象征著猶太教與天主教組織之間冥頑不休的沖突,而此後不斷遭受的一些反閃族人運動所發生的感情創傷,使我這童年的印象根深蒂固。因此,對羅馬的憧憬其實是象征著胸中一大堆熱切殷深的盼望--就像那些腓尼基將領們,曾為了促成漢尼拔終其一生的願望--進軍羅馬城,寧可知其不可而為地跟隨他出生入死。

而現在,我第一次發現到有一件我年輕的經驗,迄今竟仍深深地在我的感情或夢境中表現出其影響力。當時我大約十至十二歲,父親開始每天帶著我散步,並且與我談些他對世事的看法。他當時曾告訴我一件事,以強調我現在日子可比他那時代好受多了。他說:"當我年輕時,有一個周末我穿著整齊,戴上毛皮帽,在我家鄉的街道上散步時,迎面來了一個基督教徒,毫無理由地就把我那新帽子打入街心的泥漿中,並罵我'猶太鬼子,讓開路來。'--我忍不住問我父親:"那你怎麼對付他?"想不到他只是冷靜地回答道:"我走到街心,去把那帽子撿起來。"這個當時牽著我的小手的昂然六尺之軀的大男人,我心目中的英雄人物的父親,竟是如此地令我失望。而與漢尼拔的英雄父親布拉卡斯〔13〕把年紀尚小的漢尼拔帶到祖壇上,要他宣誓終生以羅馬人為敵的那份氣概一比,這種強烈的對照更使我加深了對漢尼拔的景仰,而甚至處處幻想著自己就是漢尼拔一般。

我想我還能對自己這份向往迦太基將領的狂熱再遠溯到更小的時候發生的事,而以上所提的不過是加深這般印象,將之轉以新的形式表現出來而已。在我童年時,當我學會了看書以後,第一本看的書就是提爾斯所著的《執政與帝國》。我清楚地記得看完那本書之後,我曾把那帝國的大將軍的名字,寫在一個小標簽上貼在我那木做的玩偶兵士身上。打從那時起,瑪色那(Massema一位猶太將領),就已經是我最景仰的人物了〔14〕。而很巧的,我的生日又正好與這位猶太英雄同一天,剛剛差了一百年,也因此而更使我以此自期(拿破侖本身就曾因同樣地越過阿爾卑斯山,而以漢尼拔自許)。也許這種軍人崇拜的心理更可遠溯到我三歲時,由於自己本身體質較弱,而對一位比我長一歲的小男孩,所產生忽敵忽友的心理而激發的一種心理反應。

夢的分析工作越深入,我們就越會相信在夢的隱意裏頭,兒時的經驗的確構成甚多夢的來源。

我們已經說過,夢很少能把記憶以一種毫不改變,毫不簡縮的方式覆現在夢的內容裏。然而,倒有過幾個這種近乎完全真實的記憶之翻版的記載,而我在此,也可以又附加一個兒時記憶所產生的夢。我的一個病人有一次告訴了我一個只經過一點點"改裝"的夢,而連他自己也都一下子就看出那夢實在是一種正確的回憶。這份記憶在醒覺狀態下並未完全消逝,只是已經有點模糊而已。

但在分析過程中,他就已完全清楚地追憶出其中每一細節,他記得那是他十二歲那年,他去探望一位住院的同學,那時候那同學躺在床上,翻身時不慎把他的性器露出褲子外。而我這病人當時不知怎地,一看到那同學的性器,竟不由自主地也把自己的性器由褲襠掏出來,結果招致其他同學驚奇鄙視的眼光,而他自己也變得非常尷尬,而拚命想把它忘掉。想不到在二十三年後,竟在夢中把這情景又覆現了,不過內容還是稍稍改變了一下,在夢中,他不再是主動的角色,而成了被動的角色,同時那位生病的同學也以另一位目前的朋友所取代。

當然一般而言,在夢的"顯意"時,童年的景象多半只有雪泥鴻爪可尋,而必須經過耐心的解析才能辨認得出。這一類夢的舉證,事實上也很難使人十分信服,因為這種童年經驗之確實存在性是根本無法找到鑒證物的。而且如果這是發生在更早年的話,那我們的記憶,根本無法辨認出來。因此要獲得"童年時期的經驗在夢中覆現"的結論是需要利用一大堆因素的收集,再加上精神分析工作成果,才可予以證實的。但一旦用在夢的解析時,我們往往把某一個童年期的經驗,個別地從全部經驗中摘出,以致使人覺得不太同意,尤其是,我有時未能真正作精神分析時所得的資料全部附載上去。但,我還是認為再多舉下列幾個例子是有其必要的:1

我有一位女病人,在她所有夢中均呈現著一種特征--"匆匆忙忙",總是趕著時間要搭火車啦,要送行啦……有一次"她夢見想去拜訪一位女朋友,她媽媽勸她騎車子去,不需要走路的,但她卻不斷地大叫而疾跑。"這些資料的分析,可以導出一童年嬉戲的記憶,特別是一種"繞口令"的遊戲,所有這些小孩間的天惡意的玩笑,也由分析中看出它們有時是取代了另一些兒時的經驗。2

另一位病人做了如下一個夢:"她置身於一間有各種各樣機器的大房子裏,使她有一種恍如置身一間骨科覆健中心的感覺。她聽到我告訴她說,我時間有限,無法個別接見她,而要她與另外五個病人一同接受治療。但她拒絕了,而且不願意躺在床上,或任何其他東西上面。她堅持地獨自站在一個角落,而等待著我會對她說:'剛剛說的話並不是真的'。但,這同時,其他那五位卻嘲弄她太笨了,也在這同一時刻,她又仿佛感到有人叫她畫許多的方格子。"這夢的最先一部分,其實是意指"治療"以及對我的"轉移關系",而第二部分則涉及小孩時的一段情景,然後兩部分以"床"銜接起來。"骨科覆健中心"是來自於我對她說過的一句話。記得,當時我曾比喻說對她的精神治療所需的時間以及性質,就有如骨科毛病一般,須要有耐心,經得起漫長的治療。在治療開始時,我曾對她說:"目前我只能給你一點時間,但慢慢地,我會每天有一整個小時為你治療。"

而這些話就撩起了她那種易受感傷的特質--這種特質正是小孩子註定要變成歇斯底裏癥的條件。他們對愛的需求是永遠無法滿足的。我這病人在六個兄弟姊妹中位居老幺(因此,"與另外五個病人……"),雖說父親最疼愛這老幺,但她心裏不時仍覺得爸爸花在她身上的時間與愛護仍嫌不夠。而她等待著我說"剛剛說的話不是真的"可由以下解釋,"有一位裁縫的小學徒送來她所訂做的衣服,而她當場付錢托他帶給老板。以後她問她丈夫,不知道這小孩子會不會把錢在半路上搞丟了,而到時她是否還得再付一次。"她丈夫"嘲弄"地回答:"嗯!那是要再賠一次的。"(就像夢中"嘲弄"),於是她焦急地一問再問地,期待她丈夫說一聲"剛剛說的話不是真的"。

因此夢中的隱意可由以下建構起來:"如果我肯花兩倍時間治療她,那她是否必須付兩倍治療費呢?"--一種吝嗇的或醜惡的想法(小孩時期的不潔,在夢中往往以貪錢所取代,而"醜惡的"這個字正可構成這兩種之間的聯想),果真夢中所提"期待我說出那不是真的",其實是迂回地暗指出"骯臟"這個字的話,那麼"站在一個角落"以及"不願躺在床上",均可用另一件童年期的經驗來解釋--"她曾因尿床,而被罰站在一個角落裏,並受爸爸的厲聲斥責,同時兄弟姊妹們也都在旁邊嘲笑著她……"等等,至於那小方格,是來自她那小侄子,他曾畫出九個方格,而在這上面作出一個算術的難題--每個方格要填上一個數字,而使每個方格加起來均等於十五。3

這是一個男人的夢:"他看見在兩個男孩子扭打在一起,由周圍所散放的工具看來,他們大概是箍桶匠的兒子。一個孩子終於被摔倒了,這較弱的家夥戴著藍石子作的耳環,他抓起了一根竿子,爬起來就想追上去打那對手,但這對手拔腿便跑,躲在那站在籬笆旁邊看來像是他母親的女人背後,那女人其實是一位散工(即所謂按日計酬的工人)的太太,最初她背向著做夢的這個人,後來轉過頭來,用一種可怕的表情瞪著他,而使這做夢者嚇得趕快跑開,但他還記得那女人的下眼皮呈赤紅色地由兩眼突出來。)

這夢采用了相當多他當天所遇到的一些瑣碎小事作材料。當天他的確曾看見兩個小孩在街上打架,而有一個被摔倒。但當他跑過去想勸架時,兩個小家夥都馬上跑掉。(箍桶匠的孩子)--這句用語一直到他在後來另一個夢的分析過程中,引用了一句諺語時才看出端倪的。那句諺語是說:"打破桶底問到底"〔15〕。"戴著藍石子作的耳環",據夢者自己說,這多半是娼妓的打扮。這使人聯想到有一句,常可聽到的關於兩個小男孩的打油詩:"……另一個男孩子名叫瑪麗"。這也就說,其實,那被摔到的是個女孩子。"那女人站在籬笆旁邊":當天在那兩個小鬼跑掉以後,他曾到多瑙河河畔散步,由於當時左右無人,於是他就在籬笆旁邊小便,但剛解完才不久,迎面就碰到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對著他愉快地打招呼,並且給了他一張她自己的名片。

於是,在夢中,那女人就像他在那籬笆邊小便一般地變成她站在籬笆旁邊,而由於這樣變成涉及到"女人小便"的問題,才解釋得通以下幾點:"可怕的表情","赤紅色的肉突出來"(女人蹲下去小便時,性器所呈的樣子),而這夢就這般奇怪地把兒時兩件記憶混在一起:小時候,他曾有一次摔倒一個女孩子,以及他曾看過一個女孩子蹲著小便。而這兩次都使他有機會偷窺女孩子的性器。還有夢者自己坦承,當年也曾因為對這方面太好奇而遭受父親的嚴責。4

在以下這位老婦人的夢裏,我們可以找出曾摻合了多少兒時記憶,以及一些荒謬的幻想。"她匆匆忙忙地趕出去購物,結果在格拉本她突然地像整個身體都癱瘓了一般,雙膝落地站不起來,旁邊圍著一大堆人,特別是一些開車子的家夥們,但他們個個只是袖手旁觀,就沒有一個人肯扶她一把。她試了好幾回想站起來,但都歸於徒然。後來她大概是站起來了,因為她又夢見被載入一輛出租汽車駛回家去,一個很大很重的籃子(樣子看來像是市場賣物用的簍子)在她進入車內以後由窗口'被丟進去'。"

首先得說明這老婦人做小孩子時,很容易受驚,以致她的夢一直都是令她膽戰心驚的故事居多。關於以上那夢的頭一部分很明顯地來自騎馬摔下來的情景。在她年輕時,她曾常常騎馬,而在更早童年時,她很可能常扮玩"騎馬"的遊戲。由這"摔下來"的意念又使她想起在她童年時她家那老門房的十七歲大的男孩,曾有一次在外面發癲癇,而被路人用街車送回家來。

當然,她並沒有目睹發作的情景,但這種由癲癇而昏迷地摔下來的念頭,卻充斥於她的想象中,甚至日後形成了她自己的歇斯底裏癥的發作。當一女性做夢夢到摔下來,多半是有"性"的意味在裏頭的--"她變成了一個墮落的女人",而再由夢的內容作一番審查,更可看出內容確有其意。因為是她夢見在格拉本那地方摔下去的,而格拉本街正是維也納最出名的風化區。至於"市場賣物用的簍子"更有另一番解釋:德文Korb除"簍子"或菜籃之意以外,另一個意義為冷落、拒絕之意。而這使她回想起早年她曾對向她求婚的男孩子,予以多次的冷落。這與夢中另一段"他們只是袖手旁觀"十分吻合,而她本人也解釋為"受人鄙視"的意思。

還有,那"市場賣物用的簍子"可能尚有一種意義,在她的幻想中,她曾顯示出她受人鄙視,而嫁錯了一個窮光蛋,以致淪落到在市場賣物。最後,"市場的菜籃子"也可解釋為仆人的象征。這又使她聯想到一件兒時的經驗--她家的女廚子由於偷東西被發現,而被解職,當時她曾"雙膝落地"地哀求人們的原諒(這時夢者為十二歲)。接著,她又聯想到另一個回憶,有個打掃房間的女傭因與家裏的車夫有曖昧關系而被辭職,但後來這車夫娶了她做太太。由這回憶,使我們在夢中有關"開車的家夥們"有點線索可尋(車夫在夢中與事實正好相反,並不曾對墮落的女人施予援手),還有關於那"丟簍子"的一段也尚待解釋。

特別是,為什麼它是被"由窗口丟進去的"?這可以使我們想到鐵路運貨工人的運貨方式,還有也令人聯想到這地方的特有民俗"越窗偷情"〔16〕。其他尚有與"窗"有關的記憶:有一年在避暑勝地,有個男人曾把藍色的李花丟入這女人的房內。還有她妹妹曾因有個白癡在窗口徘徊窺看而驚慌。那麼,現在由這麼多的回想裏,又引出另一個回憶,在她十歲時,有位男仆因被發現與她的保姆做愛(他們這種關系,連她小孩子都看得出來),而雙雙被迫收拾行裝,掃地出門(而在夢中,我們所用字眼為"被丟進去")。還有,我們在維也納,常對傭人們的行李用句輕蔑的話"七李子"來代替,"收拾好你那些七李子,滾你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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