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的力量:CCTV《感動中國》十年回顧 (15)

頒獎詞:已成為獨特文體

《感動中國》創造的頒獎詞,成為一種獨特的文體,不但被各行各業的頒獎文字所模仿,更被中學語文教育者發現其價值,每年作為範例向學生分析創作意圖和文字細節……

回首《感動中國》這十年對中國的影響,除了推出一個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影響人們的價值觀,還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文體--頒獎詞,如今各行各業的頒獎盛典,都不約而同地設置有宣讀頒獎詞這個環節。

前面提到過,頒獎詞的創意並非是由《感動中國》而生。國際上一般重大獎項發布時,頒獎方總是會公布一些頒獎的理由,簡單敘述獲獎人的成就。其中,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詞傳誦較廣,它基本上是一篇中等規模的文學評論,字數在5000字左右,文字冷靜深邃,力求專業,因為一個具國際影響的大獎,總要對觀眾有個交代,對逝去的諾貝爾有個交代。

梁建增要找的是更簡潔更優美的文字風格。這段文字未必能全面概括人的一生,但必須用準確的方式,讓這個人一生中的某個亮點更亮,也就是能“讓普通人閃閃發光”。

他翻閱了很多頒獎資料,找不到合適的可以作為藍本的內容,最後還是回到原點。每到年底,新聞評論部都會組織大規模的內部年會,評論部的年會是有自己傳統的,因為是內部年會,形式相當放松,充滿了評論部同事工作之余的幽默和智慧。年會上要表彰年度十佳新聞記者,為這些記者寫下的評價,每年都會給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而這些評價是不同的人寫的,所以總是風格多變,妙語連珠。

梁建增開始重新審視這些記者們為了娛樂自己寫下的文字。如果把戲謔、玩笑的成分去掉呢?還剩下什麽?為什麽這種玩笑之作會給人留下這麽深的印象呢?梁建增發現了一個問題:因為是評價同事,所以總是充滿了真情,大多數同事們熟知的背景已經略去,因為相互熟悉,這些文字還能看出一個被表揚人的性格、特點和閃光的地方。

如果把這種記者業余時間創造的文體,改造後應用到《感動中國》頒獎中來呢?這可是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成功,就會把一種現實中存在的活潑的文體改造成公共文體,如果不成功呢?不成功大不了退回到一般的頒獎體。梁建增決定一試。


朱波接到一個奇怪的指令。一向不茍言笑的梁主任,為什麽會對嬉笑怒罵的年會體文字有興趣呢?他也開始重新回味每年的年會,並指定編導開始寫作。

2002年,接到頒獎詞寫作任務的是劉波。劉波是個年輕的女編導,吉林大學中文系畢業。1999年進入新聞評論部,主要承擔文字和創意方面的工作。這之前一直在吉林市地方報社擔任編輯。朱波選擇她是有理由的,別看她個子不高,但文字還是相當有水準的。當年她進入新聞評論部,就是朱波看到她寫的一篇報道後,認為自己發現了人才。

第一稿寫出來,劉波面臨的是相當尷尬的評價。朱波首先是全面否定:“寫得太臭了,簡直就像一坨屎!不行,重新寫,全部重新寫。”而且只有三天時間。

這是一個讓劉波到現在都記得的評價。她當時差點哭出來,委屈得要死。從小到大,哪怕是一篇作文,從來都是會得到表揚,從沒有人會對她的文字有這樣惡毒的評價。

朱波也記得十年前的這個說法。“事實並不是那樣的,”他說,“第一稿其實已經相當不錯,只不過我想用另外一種方式,給這個編導增加一些壓力。但我應該不會用那麽惡毒的詞。”

朱波當時用怎樣的方式給撰稿人壓力,今天已經不可考了。劉波回到家,重新打開電腦,呆坐了很久才把情緒從沮喪中轉換出來,讀那些獲獎人的故事,讀自己已經寫下的詞句。反覆讀,反覆讀,刪掉那些有瑕疵的,想到一個閃光的詞,寫上,盡管還不知道怎麽安排字句。

一天,兩天。短短的不到一千字的頒獎詞,這之前已經花了兩個禮拜,現在還有三天。

結果卻相當不錯,朱波在三天之後收到了第二稿。他拿著薄薄的兩頁紙,覺得很滿意,像根本沒有說過惡言惡語一樣,連聲誇獎。

《感動中國》第一屆的頒獎詞就這樣出爐了。因為是第一次舉辦晚會,太多頭緒,太多事務,朱波來不及向梁建增匯報。梁建增在晚會現場第一次聽到按照他的想法寫下的頒獎詞,覺得這次實驗很成功。

第一屆《感動中國》獲得了成功,頒獎詞開始廣為人知。有人把這不到1000字的內容放到互聯網上,頒獎詞作為一種文體初露端倪。

頒獎詞作為《感動中國》的一項必要元素確定下來。梁建增覺得頒獎詞還有改善提高的空間,所以他有空的時候還會過目,而且要求越來越高。

2004年,劉波轉到《東方之子》欄目工作,頒獎詞撰稿的任務轉到劉凱頭上。劉凱和劉波一樣,同樣是吉林人,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朱波慶幸自己在沒有創辦《感動中國》的時候,不明所以地把這二位招致麾下,現在全派上了用場。

樊馨蔓對頒獎詞撰稿人的印象很深,她說:“劉凱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每年籌備《感動中國》的過程中,他做很多事,但最重要的是每年的頒獎詞。他寫得很好的,每年我們都記得,《感動中國》開始籌備的時候,他是每天樂觀謙遜的一個人,可越到後面,他的話就慢慢地少了,笑容也沒了。他的笑容和截稿日期是成正比的。我們問他要稿,他不做聲,苦笑著,頭一下子垂下去。最後我們就催逼他,從一開始:‘劉凱老師,你的才華什麽時候橫溢啊?’到最後就直接沖他吼:‘劉凱,還有五天啦!’之後他就失蹤了。人也找不到了,打電話給他也不接。直到他面帶微笑再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就知道,頒獎詞一定是寫好了。”

寫好,只是初稿,從初稿到成稿要經過最少十幾次的修改。有時候,甚至是幾十遍。最早寫下的文字,可能會蕩然無存。劉凱免不了要經歷劉波一樣的痛苦,精心構造的文字堡壘,被同事們摧毀,然後重新來,再摧毀,再來。當然,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堅固,更精巧。

節目一進入後期,朱波和梁建增之間熱線電話保持暢通,其中很多是在討論頒獎詞的某個字。改好了,行還是不行,夠不夠好?梁主任給了意見,大家再討論,不行,再討論。

一個字一個字地推敲,一個人一個人地摸索。漢字仿佛成了細小的兒童玩具配件,不同的形狀、材質和色彩,千百次的重新安排,拆掉,隨手拈來一個,不用看就知道能不能用,大家一直在努力,在五千多漢字中尋找最合適的那一枚。

 中央電視台副台長羅明是個對文字很敏感的人,《感動中國》成為電視台重視的大項目,新出現的頒獎詞引起了他的註意。

朱波回憶說,有一年的頒獎詞羅明台長提出顛覆性的意見,他希望更短。再短?大家心裏都沒底了。羅明說,沒關系,過幾天,我改好了給你。

這一年的詞,基本上是羅明重新起草的。當時的情形非常有趣,朱波說,以往,都是我們寫完了,交給台長審定,但這次,是他拿著詞給我看,特別的謙虛,簡直可以用“謙卑”來形容。他說:“你看看,我這詞行嗎?”然後我們認真看,看了以後提意見。雖然寫作的人是台長,是我們的領導,但現在他是以作者的身份,而不是以領導的身份提問,我們就放心大膽地說:“嗯,這個地方還不夠。”羅台長也真的以作者的身份問我們:“哦,那行,您說怎麽改?”他當時的態度讓我記憶特別深刻,極為少見。

因為節目組十年堅持對文字的高度凝練和準確的要求,頒獎詞開始成為一種文體慢慢流行開來。中學語文教育者開始發現了頒獎詞的價值,他們嘗試著把精彩的部分作為語文的範例講授給學生,仔細分析創作的意圖、手法和其中隱藏的文字細節。有文字愛好者收集了每年的頒獎詞,反覆咀嚼討論,甚至寫出評論,發表在各類雜志上。2010年,華東師範大學的一位研究生專門以《〈感動中國〉頒獎詞的語言藝術研究》為題,寫下超過四萬字的論文,並由此獲得碩士學位。

《感動中國》頒獎詞成為頒獎體文字的濫觴。但無論是什麽,總有它自己的生命軌跡。一種文體要從最初的清新到成熟,再到極致燦爛,必然會形成套路,最後會成為陳詞濫調。節目組對這個倒不擔心,他們覺得,頒獎詞再優美精致,也是感動人物的附麗。記住的文字可能會被淡忘,感動你的人也可能會離開,但《感動中國》所傳播的感動精神會永遠流傳下去,只要人類存在,感動就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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