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基拉姆·路易和契達姆·路易兄弟倆,一大早就手拿砍刀上工去了。這時候,他們的兩個妻子就大吵大鬧地對罵起來。但是,她們的鄰居們對於這種吵罵,就像對待自然界各種各樣的聲音一樣,早就習以為常了。人們聽到她們那尖刻的罵聲,就互相議論道:“嘿,又幹起來了。”這就是說,這樣的爭吵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事。今天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例外。每當清晨太陽在東方冉冉升起的時候,誰也不會去詢問它升起的原因。同樣的道理,當路易家裏的兩個妯娌爭吵的時候,也沒有人會對她們爭吵的原因發生興趣。

當然,她們的丈夫對於這種爭吵,無疑是比鄰居更清楚的,但他們卻認為,這倒也沒有什麽妨礙。他們兄弟倆,仿佛乘坐著一輛雙輪馬車,走過了一段漫長的生活道路,並且認為,車子兩邊那兩個無彈簧的車輪不斷地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也是生活之車行進中的正常現象。

然而,如果某一天家裏一點聲音都沒有的話,大家就會感到忐忑不安,就會擔心這一天可能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災難。這一天究竟會發生什麽不幸,誰也無法預料。

在我們所講述的這個故事發生的那一天,兄弟二人傍晚下工之後,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裏的時候,發現冷漠的家裏鴉雀無聲。

外面仍然十分悶熱。中午曾經下過一陣暴雨。現在四周的天邊密布著烏雲。一點兒風絲都沒有。雨季裏,房子周圍的樹木和野草長得十分茂盛,從那裏和被雨水淹沒的黃麻田裏,飄來了一股濃郁的野草的芳香,宛如一堵厚厚的墻壁圍聚在房子的四周一樣。青蛙在牛欄後邊的窪地裏,嘰嘰呱呱地叫個不停。黃昏時節,寧靜的天空中充滿了蟋蟀的叫聲。

在不太遠的地方,雨季的帕德瑪河在雲影下呈現出一副十分沈靜而可怕的表情。它沖毀大部分農田,逼近了民房。在被沖毀的河堤上,有三四棵芒果樹和木棉樹的樹根袒露著,就像是在絕望中伸出來的手指,企圖在空中抓到最後的某種依托。

杜基拉姆和契達姆,那一天在地主的帳房裏幹活。河對岸田裏的水稻已經成熟。為了搶在農田被水淹沒之前收割完莊稼,村裏的窮苦人都下到田裏——有些人在自己的田裏,有些人在黃麻種植園裏忙碌著;只有他們兄弟倆,被地主的狗腿子硬拉去修理帳房。帳房的屋頂出現了裂縫,有幾處已經漏雨。為了修補屋頂和編織幾個竹籬笆,他們哥倆兒整整幹了一天,連中午都沒有回家,只是在帳房裏吃了一點東西。有時他們不得不站在雨裏淋著,可是卻沒有拿到應得的工錢,相反,倒聽到了不少無理的責罵。

兄弟倆一路上蹚著泥水,傍晚回到家裏之後,看到老二的媳婦瓊德拉墊著紗麗的一端,默默地倒在地上,她猶如今天這陰郁的天氣一樣,中午拋灑了不少淚雨,到了傍晚才勉強安靜下來;而老大的媳婦拉塔面帶慍色,坐在陽台上——她那個一歲半的兒子哭了很久。他們兄弟二人走進來的時候,看見赤身裸體的孩子仰臥在靠近院子一側的陽台上,睡著了。

饑餓難忍的杜基拉姆,急不可待地說:“拿飯來!”

大媳婦猶如火藥桶裏掉進了火星一樣,立即爆炸了。她用激烈的語調嚷道:“我到哪裏給你弄飯去?你帶回來了嗎?

難道還要讓我親自出去給你掙米來不成?”

經過一整天的勞累和辱罵之後,在這個斷了炊的郁郁不樂的陰暗的家裏,聽到正在被饑餓煎熬的妻子這種粗魯的話語,特別是最後一句話中所暗含的辛辣譏諷,杜基拉姆突然感到無法忍受了。他像一只狂怒的猛虎一樣,咆哮道:“你說什麽!”話音剛落,他就立即操起砍刀,不顧一切地向妻子的頭上砍去。拉塔倒在小媳婦的懷裏,不一會兒就死了。

瓊德拉滿身是血。“這是怎麽啦?”她大叫起來。契達姆用手捂住她的嘴。杜基拉姆丟下砍刀,雙手捂著臉,傻呆呆地坐在地上。孩子被驚醒了,嚇得大哭起來。

當時,外面仍然十分寧靜。牧童們牽著牛正返回村裏來。那些在河對岸田裏收割剛成熟的稻谷的人們,三五成群地乘坐著一只小船回到這邊的河岸;大家頭上幾乎都頂著三四捆稻谷,那是他們一天的勞動報酬;他們都回到了各自的家裏。

丘克羅波爾迪家的拉姆洛瓊大叔,到村裏郵局寄過信之後,坐在屋裏悠閑地默默吸著煙。忽然他想起來,他的佃戶杜基還欠他很多債,答應今天還給他一部分。估計這時候他們該回來了,於是拉姆洛瓊便把圍巾搭在肩上,帶一把雨傘,走出了家門。

他一走進路易家的院子,就感到渾身毛骨悚然。他發現屋內沒有點燈。在漆黑的陽台上,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三四個黑影在晃動。從陽台的一個角落裏傳來了一陣陣啜泣聲——這是一個小孩在哭著喊叫媽媽,而契達姆在捂著這孩子的嘴。

拉姆洛瓊感到有些恐懼,他問道:“杜基,你在家嗎?”

杜基就像一座石像一樣,呆坐在那裏,一聽到有人喊叫他的名字,猶如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契達姆急忙離開陽台,走到院子裏,來到了丘克羅波爾迪的跟前。丘克羅波爾迪問道:“大概兩個女人正在吵架吧?

今天一整天我都聽她們吵吵鬧鬧的。”

事情發生後,契達姆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各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在他的腦子裏一一閃過。最後他決定,等天一黑下來,就找個地方把屍體藏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時候丘克羅波爾迪會到他家裏來。由於事情這樣突然,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就敷衍地說道:“是啊,今天吵得很厲害。”

丘克羅波爾迪一邊準備向陽台走去,一邊說道:“可是杜基哭什麽呢?”

契達姆知道再也隱瞞不住了,就突然說道:“吵架的時候,我老婆向我大嫂的頭上砍了一刀。”契達姆自然沒有想到,除了眼前這場災禍,還會有什麽災禍降臨。契達姆當時只是在想,怎樣才能把這個可怕的事實隱瞞過去。他沒有意識到,謊言可能會更加可怕。因此,他聽到拉姆洛瓊一問,在他的腦海裏立即就準備好了一個答案,並且立即說了出來。拉姆洛瓊慌恐地問道:“啊!你說什麽!沒有死吧?”

契達姆說:“死了。”說完,他就抱住丘克羅波爾迪的腿。這樣,丘克羅波爾迪就沒路可逃了。他默默地念頌:“羅摩,羅摩①!今天晚上我怎麽碰上了這種倒黴的事!往後又要到法院去作證,該跑斷腿了!”契達姆怎麽也不肯放開他的腿,他說:“尊敬的大叔,現在有什麽辦法才能救我妻子一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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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羅摩: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的主人公。後世認為他是神仙下凡,所以人們遇到不幸的時候,常常念頌他的名字。


拉姆洛瓊是全村最熟悉訴訟案件的謀士。他想了一下,說:“你看,倒有一個辦法。你立刻到警察局去——你就說,你哥哥晚上回到家裏想吃飯,因為飯沒有作好,他就在他妻子的頭上砍了一刀。我敢說,你這樣一講,你那個冒失的媳婦就會得救。”

契達姆的喉嚨都幹了。他站起來說:“大叔!老婆沒有了,我還可以再娶一個。要是我哥哥被絞死,我就再也沒有哥哥了。”然而,當他把殺人罪推到他妻子身上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些。他只是由於著急才幹了這樣一種蠢事,現在只不過想偷偷地為自己尋找理由和安慰罷了。

丘克羅波爾迪也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於是說道:“那麽,你就如實地說吧。想兩全其美是辦不到的。”

拉姆洛瓊說完就走了。一眨眼工夫,全村都知道了:庫裏家的瓊德拉,一氣之下向她大伯嫂頭上砍了一刀。

警察猶如決堤的河水一樣,呼呼地開進村子;有罪的和無罪的——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惶恐。


契達姆想,還是應當沿著開辟的道路走下去。他親口對丘克羅波爾迪說的那些話,已經傳遍了全村。現在如果再另外說一套,後果會怎麽樣呢?對於這一點,他自己簡直不敢想象。他認為,應當千方百計堅持已經說過的那套謊言,同時再編造一些假話來營救妻子,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麽別的出路。

契達姆請求他的妻子,把罪名攬在自己的身上。這對他妻子來說,簡直就像被雷擊了一樣。契達姆安慰妻子說:“你要按照我所說的那樣去做。你不必擔心,我們會把你救出來的。”他雖然安慰了妻子,可是他的喉嚨卻幹澀了,臉色也像死灰一樣慘白。

瓊德拉只不過十七八歲。她有一張健美而豐潤的圓臉;她身材不太高,但顯得強壯、有力、勻稱。在她的身上使人感到有這樣一種美,不論她行走坐臥,還是活動轉身,似乎沒有一點兒笨拙之感。她宛如一艘新造的小船,小巧、優美、易動,在她身上毫無懈怠之處。她對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懷有濃厚的興趣和好奇感;她喜歡到街坊鄰居家串門、聊天,更喜歡挾著水罐到河邊汲水;每當這種時候,她就用兩只手指微微把面紗撩開一點,用她那雙炯炯有神的機靈的黑眼睛,觀望著路上值得欣賞的一切。

大媳婦恰恰和她相反;她十分邋遢、懶惰、遲鈍、縫制頭巾,哄孩子,操持家務等等,樣樣她都幹不來。雖然她手上沒有什麽活兒,但是她又仿佛永遠也不得閑似的。小媳婦很少同她講話,有時也用柔和的語調挖苦她幾句。這時候,她就會氣勢洶洶地破口大罵,使得左鄰右舍都不得安生。

這兩個丈夫的性格同他們的妻子出奇地相似。杜基拉姆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漢——骨骼寬大,鼻子扁平;那兩只眼睛仿佛不能很好理解這個可見的世界,然而卻又不向它提出任何問題。像他這樣怯懦而又令人畏懼,強壯而又無能力的人,是很罕見的。

但是契達姆倒像是用一塊閃閃發光的黑寶石精心雕琢出來的一樣。他穿著整潔,衣服上從來沒有過破洞。他那敏捷而有力的身體的每一部分,都顯得協調而健美。無論從河岸上的高處向河裏挑水,還是用竹竿撐船,或者爬到竹子頂端采集嫩芽——在一切勞動中,都表現出他那種高超的技巧和輕松的美。他那一頭長長的黑發,抹著發油,精心地從前額往後梳著,直披到肩上。他的穿戴打扮,甚至有點過分講究。

他雖然對村子裏一些媳婦們的姿色十分欣賞,並且很喜歡在她們面前賣弄自己的風姿,但是他對自己的年輕妻子卻特別鐘愛。夫妻間有時雖然拌幾句嘴,但還是有感情的,誰都沒有傷害過誰。還有一個原因,使得這對夫妻之間的紐帶系得更緊:契達姆認為,像瓊德拉這樣一個漂亮而愛動的女人,是不能完全相信的;而瓊德拉則認為,自己的丈夫總是東張西望,假如不把他拴緊,說不定哪一天會從自己的手裏溜掉。

在上述那件事發生之前不久,夫妻間曾經有過一次激烈的爭吵。瓊德拉發現,她丈夫借口外出工作,漸漸地疏遠了她,甚至一兩天才回來一次,而且回來的時候身上又一分錢也沒有。她發現這種不好的苗頭之後,對自己的行動也不加檢點了。她開始經常到河邊去,而且從街上回來,就大肆議論卡什·摩久姆達爾家裏的二少爺。

仿佛有人給契達姆的生活塗抹了毒藥似的。無論到哪裏工作,他的心一刻都安定不下來。有一天,他來到嫂子面前,責備她不管教他妻子。他嫂子搖著手,尖聲呼叫著死去的父親,說道:“那個女人跑得比狂風還要快,我怎麽能管得住她呀!我看,她總有一天要闖下大禍的!”

瓊德拉從隔壁房間出來,慢條斯理地說:“我說嫂子,你為什麽這樣害怕呀?”於是,這妯娌倆又吵了起來。

契達姆瞪著眼睛說道:“今後如果我再聽說你一個人到河邊去,我就砸碎你的骨頭!”

“那樣的話,我的骨頭就可以長眠了!”瓊德拉說完,立即向外走去。

契達姆一個箭步跳過去,抓住她的頭發,把她拖回屋裏,然後從外面把門鎖上了。

契達姆晚上下工回來一看,門開了,屋裏一個人也沒有。

瓊德拉一口氣走過三個村子,來到了她舅舅的家裏。

契達姆一再哀求並且經過許多周折,才把妻子接回來。這一次,他算認輸了。他發現,企圖靠暴力來駕馭這個年輕女人是不可能的,這正如用力去抓住手掌中的一粒水銀珠一樣困難,因為它可以從你的手指縫裏滑掉。

他再也不敢使用暴力了,不過從此之後他就開始感到惶恐不安。對於這位年輕愛動的妻子這種提心吊膽的愛情,他感到極為苦惱,甚至他有時在想:“如果她死了,我倒會因為去掉了一塊心病而得到一點兒安靜。因為人與人之間存在著的那種醋意,是不會波及到閻王爺身上的。”

正在這個時候,家裏出了那件禍事。

當瓊德拉的丈夫讓她承認是自己殺了人的時候,她愕然地望著丈夫的臉;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猶如兩堆黑色的火焰一樣,在默默地焚燒著她丈夫的心。她的整個身心仿佛正在慢慢地萎縮,竭力想從她那魔鬼丈夫的手中掙脫出來。她的整個身心都想離開自己的丈夫。

契達姆對她勸說道:“你一點兒也不要怕。”他反覆教她對警察和法官應當講些什麽。瓊德拉對這些長篇大論一點兒都沒有聽進去。她宛如木雕像一樣,呆呆地坐在那裏。

杜基拉姆凡事都依靠契達姆。當契達姆建議,把一切罪過都推到瓊德拉身上的時候,杜基問道:“那麽,孩子他嬸兒怎麽辦呢?”契達姆回答說:“我一定能把她救出來。”於是,大個子杜基拉姆也就放心了。


契達姆教他妻子道:“你就說:大嫂用菜刀來砍我,而我用砍刀一擋,不知怎麽一下子傷著她了。”這套謊話都是拉姆洛瓊編造的。他還向契達姆詳細說明,要證實這套供詞必須舉出一些什麽樣的細節和證據。

警察開始調查了。全村人都深信不疑,是瓊德拉殺死了她的大伯嫂。所有的證人也都是這樣說的。當警察審問瓊德拉的時候,她回答說:“是的,人是我殺死的。”

“你為什麽要殺死她?”

“我看不慣她。”

“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

“是不是她首先想殺害你?”

“不是。”

“她是不是欺負過你?”

“沒有。”

大家聽到她這樣回答,都驚得目瞪口呆。

契達姆簡直沈不住氣了。他說:“她講得不對。是我大嫂先……”

警官申斥了他一句,叫他住嘴。警官用各種方法反覆審問她,最後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樣的:瓊德拉矢口否認關於她大伯嫂先動手的說法。

這樣固執的女人,簡直沒有見過。她既然拚命要往絞刑架上靠攏,那就怎麽也拉不住她。這是一種多麽可悲的傲氣呀!瓊德拉在心裏對丈夫說:“我離開你,情願把我的青春獻給絞刑架——這是我今生今世最後一次與它結下的緣分。”

瓊德拉成了囚徒。這位天真、活潑、愛說愛笑的年輕的鄉下媳婦,走過她所熟悉的村子裏的大道,繞過路上的車輛,經過市場,經過河邊,經過摩久姆達爾的房前,經過郵局和學校,在熟人的註視下蒙著恥辱,永遠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在她的後面,還跟著一群孩子。村裏的女人和同她年齡相仿的那些姑娘媳婦——有的站在門旁,有的站在樹後,有的透過面紗的縫隙,望著被警察押走的瓊德拉。她們感到羞愧、憎恨和恐懼。

在法官面前,瓊德拉也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她並沒有說,在她殺害她大伯嫂之前,她大伯嫂對她采取了某種粗暴的行動。

但是,那一天契達姆站在證人席上,雙手合十地哭著說:“法官,我向您發誓,我妻子沒有任何罪過。”法官斥責他一陣,叫他安靜下來,然後開始審問他,於是他就一五一十地說出了事實的真相。

法官不相信他的話。因為,德高望重的主要證人拉姆洛瓊說了下面一席話:“在這件殺人案發生之後不久,我就到了現場。見證人契達姆當著我的面承認,並且還抱住我的腿哀求說:‘怎麽樣才能搭救我妻子呀?請給我出個主意吧!’我當時什麽都沒有說。契達姆又對我講:‘如果我說,我哥哥想吃飯,但因為飯沒有做好,他就一氣之下砍死了他的妻子,那麽我老婆能得救嗎?’我對他說:‘你這個小豬崽,要註意呢!在法庭上一句假話都不能講——再沒有比講假話的罪過更大的了。’”

為營救瓊德拉,拉姆洛瓊編造了許多供詞,可是當他發現瓊德拉根本不想為自己辯護的時候,他就想:“我的天吶!難道到頭來我還要落個提供假證詞的罪名不成!還是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為好。”這樣想過之後,拉姆洛瓊就把他所知道的都講了出來。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添油加醋。

法官將此案提交刑事法庭審理。

在這段時間裏,有人耕田,有人經商,有歡樂,也有悲傷——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正常運行。今年的斯拉萬月如同往年一樣,綿綿淫雨擊打著剛插過秧的稻田。

警察把被告人和證人一起帶到了法庭。在那裏聚集了不少人,他們都在等待著自己案件的判決。有人為了分到廚房後面的一塊沼澤地,特意從加爾各答請來了一位律師,並且為這個案子還傳來了39個證人,來為原告人作證。有多少人為解決一些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而憂心忡忡地來到了法院!在他們看來,現在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的事情更為重要的了。契達姆從窗子裏面凝望著每天都十分繁忙的世界,覺得這一切都像夢幻一樣。從枝葉繁茂的一棵大榕樹上,傳來了布谷鳥的啼鳴——在鳥類世界裏,大概是沒有任何法律和法院的。

瓊德拉對法官說:“哎呀,大人!一句話還要我重覆多少遍呀!”

法官先生向她解釋說:“你所供認的罪過,要受到什麽樣的懲罰,你知道嗎?”

瓊德拉回答道:“不知道。”

法官說:“要判處絞刑。”

瓊德拉說:“噢,大人!我跪在你的腳下,求求你!可不要再折磨我了。你們想怎麽辦都行,我再也忍受不了。”

當契達姆被帶到法庭來的時候,瓊德拉把臉扭到一邊。法官對她說:“你看看這個證人,他是你的什麽人?”

瓊德拉用雙手捂著臉,說道:“他是我的丈夫。”

“他愛你嗎?”

“噢,他非常愛我。”

“你愛他嗎?”

“我也很愛他。”

當審問契達姆的時候,他說:“人是我殺死的。”

“你為什麽殺人?”

契達姆回答道:“我想吃米飯,我大嫂不給。”

杜基拉姆被傳來作證的時候,他暈了過去。當他蘇醒過來之後,回答說:“大人,是我殺了人。”

“你為什麽要殺人?”

“我想吃米飯,她不給。”

經過反覆訊問,並聽取了各方面的證詞之後,法官先生終於明白了:他們兄弟倆都在爭著承擔罪名,是為了使他們家裏的這個女人免於絞刑。可是,瓊德拉從警察局到刑事法庭反覆說著一樣的供詞,她的話絲毫沒有改變。有兩位律師志願為她辯護。為使她免於死刑,他們兩個人作了很大努力,但是最後也只好在她面前認輸。

這個年齡小小的、皮膚黑黑的、臉盤圓圓的小姑娘,丟下洋娃娃,離開娘家,來到婆家。在那幸福的花燭之夜,誰會想到她竟會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他父親在臨終的時候,心裏是平靜的,因為不管怎麽說,他總算為女兒安排了一個幸福的歸宿。

在執行絞刑前,監獄裏一個好心的醫生,問瓊德拉:“你是不是還想見一見誰?”

“我想見一見我的媽媽。”瓊德拉回答說。

大夫說:“你丈夫想看看你。我把他叫進來吧。”

瓊德拉說:“那還是讓我死了好!”

(1893年7月)董友忱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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