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凡是有天才、有志向的詩人,都從事詩劇創作。自德萊頓去世後,幾乎所有的大詩人都曾在詩劇領域一試身手。華茲華斯和柯勒律治、雪萊和濟慈、丁尼生、斯溫 朋和勃朗寧都寫過詩劇,但都不太成功。在他們創作的所有詩劇中,也許只有斯溫朋的《愛塔蘭泰》和雪萊的《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現在還有人讀,但是和這兩位詩人的其他作品相比,這兩 部詩劇顯然是不受重視的。至於其他詩劇,則早就被人們束之高閣,就像一群把頭埋在翅膀下的鳥一樣睡著了——至今還沒有人想把它們從夢中驚醒。

要是我們能為詩劇的現狀找到一點解釋,那不僅很有趣,說不定還能對我們有所啟發,使我們認真考慮詩歌創作的固有傾向。也許,現在的詩人之所以寫不出好的詩劇,其原因就和這種傾 向有關。

有一種神秘兮兮的東西,叫作"人生觀"。我們如果把目光暫時從文學轉向生活,我們就會看到,在生活中有這樣一種不幸的人:他們總是和生活發生沖突,做什麽事都不能如願 以償,總是挫折不斷,所以他們老是怨天尤人,不管什麽事、什麽人,在他們看來都是不正常的;還有這樣一種可悲的人:他們雖然活得很得意,但他們的生活似乎和現實社會沒有什麽關系 ——除了關心自己的健康和一點蠅頭小利,除了喜歡小狗小貓或古董古玩,這種人對其他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不過,除了這兩種人,還有一種人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更深 ——這種人在生活中的位置,總能使他們接觸到一些重要的事物,而且總能使他們充分發揮作用。至於為什麽會這樣,我們不太清楚,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環境造成的。這種 人當然不一定都很成功,也不一定都很幸福,但不管怎麽說,他們有一種生活的熱情,有一種旨在於有所作為的沖動。他們似乎總有使不完的精力。這可能是由環境造成的——他 們正好出生在一種適合於他們生存的環境中;但更有可能是天生的——他們本來就具有這樣的品質,再加上某些偶然的因素,便決定了他們的性格。反正,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這 種人不像第一種人那麽尷尬,那麽不幸,以至於把世上的一切都看成是不正常的;也不像第二種人那麽狹隘,那麽可悲,以至於對真正重要的事物漠不關心,只知朦朦朧朧地度日。反正,在 這種人看來,世間萬物不僅是正常的,而且是清清楚楚的;所以,他們不僅能實實在在地把握事物,而且一旦釆取行動,總會有所收獲。

詩人、作家所關心的雖然不僅僅是自己的生活,但他們也同樣有不同的"人生觀"。他們也會像有些人那樣,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上;他們也會挫折不斷,做什麽事都不能如願以 償。譬如,喬治·吉辛就是這樣。於是,他們也會隱居郊外,把自己的精力浪費在巴兒狗和公爵夫人身上,或者浪費在那些浮華、偽善的勢利小人身上。就是我們一些最傑出的小說家 ,也曾這樣做過。但是,另外有一些詩人和作家則不然——也許是天生如此,也許是由於環境所造成,他們所處的位置雖然並不一定能使他們才思敏捷、下筆如神,也不一定能使 他們一舉成名、眾口皆碑,但總能使他們自由地感受各種重要事物,並對它們作出反應。這樣的詩人和作家幾乎在各個時代都有,只是在伊麗莎白時代,他們的數量最多,因為那時的人似乎 普遍抱有一種自由、積極的"人生觀",不僅認為每個人都有活動的自由,而且認為,構成生活的不同要素都是為人的目的服務的。

當然,這種"人生觀"部分是由環境造成的。當時一般人感興趣的不是讀書,而是看戲;城市還比較小,空曠之地還很多,即使受過教育的人也知之甚少——這一切, 使當時的人們對世界充滿了想象,而在他們的想象中,自然充滿了各種神奇恐怖的事物,從公爵和公爵夫人直到獅子和獨角獸。再加上某些我們至今還無法加以闡明、但肯定是存在的因素, 這樣的想象就變得更加稀奇古怪了。這就使他們有了一種"人生觀",使他們覺得,人是能夠把自己的思想感情自由而充分地表達出來的。莎士比亞的戲劇就是當時的產物,而這種 戲劇顯然不可能出自一個因束縛和挫折而喪失想象力的頭腦;正相反,只有豐富的想象力才能容納那麽自由自在的思想。莎士比亞可以毫無顧慮地一會兒談哲學,一會兒寫醉漢,一會兒低吟 一首優美的情詩,一會兒加入一場激烈的爭論;一會兒抒發最淳樸的歡愉之情,一會兒又陷入最深沈的苦思冥想。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其實都這樣;我們對此可能很不習慣,甚至會覺得很累 ,但決不會惶惶不安,決不會認為,他們這樣毫無拘束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似乎有必要加以限制。

正好相反,當我們在讀一部現代詩劇時,或者在讀大多數現代詩歌時,我們倒會首先覺得,現代詩人似乎太拘束了,好像總是心懷恐懼、有所顧慮似的。我們或許會為此感嘆,但我們也能 為此找到借口!確實,現在還有誰會像那個披著長袍的、叫作塞諾克瑞忒斯的人或者像那個裹著毯子、叫作歐多索斯的人那樣放蕩不羈?然而,出於某種原因,現代詩劇恰恰總是和塞諾克瑞 忒斯糾纏不休,而不是和魯濱遜先生在一起;總是寫到狄撒利,而不是查林十字架路。誠然,伊麗莎白時代的劇作家也往往以異國他鄉為背景,而且往往以外國王子和外國公主作為戲劇主人公 ;但他們這樣做,只是為了使戲劇具有新奇感,或者說,只是為了賦予人物以深度並能和觀眾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在他們筆下,具有異國情調的背景實質上仍然是英國式的,而作為主人公的 外國王子和外國公主,其實就是指當時的英國貴族。現代詩劇作家則不然,他們之所以把戲劇背景設置在過去,卻不是要用過去指喻現在,而是因為他們害怕現在。他們好像覺得,要是在詩 劇中表現當前事物——譬如,表現在這1927年出現在他們頭腦裏的思想、感情——就會有損詩劇的尊嚴;所以他們對當前事物總是躲躲閃閃、吞吞吐吐,甚至還會感到 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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