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代,愛去圖書館翻閱古書。既是隨意,也是期待有所“發現”,想在中國古代典籍裡找點“家國”實錄的蛛絲馬跡。畢竟,中國古籍是重建馬來西亞古代史的重要源泉。

有一次,無意間翻閱明朝萬曆十六年刊本《玄覽堂叢書》所收的張天復撰《皇輿考》。該書卷十二〈四夷.滿剌加〉條(按:“滿剌加”即馬六甲王朝),言該國自明成祖永樂朝以來,一直是“奉貢不絕”,與明朝關係密切。為方便溝通,明朝人竟學習和研究馬來話。文中提及:“其譯語呼天為安剌,地為布迷,日為哈利,月為補藍。”讀到這一段,驚喜若狂。

當年,明成祖採取積極的對外政策,大遣鄭和等使節出洋,聲威遠播,標誌著明代中國建構亞洲區域國際新秩序的企圖心。在這過程中,明朝數次維護馬六甲,舒緩暹羅之南壓,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馬六甲王朝的崛起,並從而建構一個以明帝國為中心的朝貢貿易體系的亞洲經濟圈。為配合當時形勢的發展,明朝政府曾大量培養翻譯人材,增設翻譯機構(四夷館),以便利其對外貿易和外交工作的進行。

事實上,全世界第一本馬來語詞典,是由明代中國人編纂的。

明朝嘉靖二十八年(1549) ,由通事(翻譯官)楊林校正的《滿剌加國譯語》,總共收載了482個古代馬來語詞彙及其讀音,但整本詞典卻全是用中文書寫的。先寫詞彙的意思,然後如同上引《皇輿考》般,以漢字拼寫出其馬來話讀音。

北京大學孔遠志指說:“《滿剌加國譯語》不僅是第一部馬來語漢語詞典,也是世界上第一部馬來語詞典。”

兩個月前,從事馬來語言研究的嚴文燦送來了《滿剌加國譯語》複印本。這是今年收到最“漂亮”的禮物。翻開第一頁,漂亮的漢字寫著:風叫“安因”;雲叫“亞灣”;星叫“兵因當”;雨叫“烏占”。天晴:“安剌得都”;天黑:“安剌希丹”;天陰:“安剌格蘭”……根據林水檺的考證,楊林校訂的《滿剌加國譯語》,其馬來語是尚未與西方交往的馬來古語。而且從其漢字標音字的反映,是以中國北方語音為主。但學界也認為,這本《滿剌加國譯語》應是由馬六甲王朝時代(1403-1511)的華人搜集,嘉靖年間的通事楊林只是“校訂人”而已。例如《滿剌加國譯語》第236條“桌”一詞的漢字注音是“多”,應是取自閩南語音,因為今之常用的meja,實乃源自葡萄牙語。另,其286條“秤”,漢字注音“大秤”(dacing)也很可能是取自閩南語(砣秤)的借詞。

其實,鄭和下西洋的部屬費信,在其《星槎勝覽》中就曾指說,當時的馬六甲(滿剌加國)居民“身膚黑漆,間有白者,唐人種也”。我們可以推斷,這些“唐人種”的華人,由於商業交易的迫切需要,理應會去學習馬來話。

這本馬來語漢語詞典的編纂,雖言與明朝官方四夷館人有關,很有可能是在中國出版的,但也誠如楊貴誼〈華馬譯介與民族文化的溝通〉所說:“這本詞典內容的馬來語注釋部份,應該是由馬六甲或早期前來新馬定居的華人提供的。

漢語的收詞不在話下,馬來語部份不可能由沒有馬來語基礎的“中國人”自己編造出來。所以《滿剌加國譯語》這部光輝作品不僅是馬中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證,也應被視為新馬華人促進華馬語言和文化交流的一項具體工作。”

如果說今版錯誤百出的小四歷史課本的插圖,給明朝人留了條辮子,那是對歷史的無知。然則,若從歷史追索,500年前明朝人用心學習馬來話,這倒是事實。強調“愛國思想”的歷史教育,理論上不就更應該為此有意義的文化交流史事,大書特書嗎?(收藏自2014-08-03星洲日報/邊緣評論‧作者:安煥然‧南方大學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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