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

早晨實齋米,穿著雨衣,我說:"怎麽樣,下雨了嗎??他沒精打采的回答道:"是呀,蘇州恐怕去不成了。"

但是結果我們還是動身,車中與文載道君並坐,談談《古今人》、《天地》,不覺到了蘇州。

遊拙政園畢,我只有兩個感想:第一便是園中最好不站警察而由女士代之,第二便是此園太荒涼了,夜行不免怕鬼。

晚上在鶴園吃飯,吃完了飯,到樂鄉飯店,聽樊素素說書。樊素素相當海派,回眸一笑,百媚橫生,彈琵琶姿勢也好。

(Featured Photo:蘇州虎丘By Haoran Wu


二月十三日

上午遊靈巖山,在XX寺中暗印光法師像,並觀舍利。進去時,大家端肅跪拜,像煞有介事,我想恐怕同行諸人中連法師大名都不知道的也有吧,我只在弘一法師永懷錄中見到過他的名字,但是此外也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雖然隨眾一臉正經的拜下去,心裏總有些莫名其妙。

外室有法師手書訓誠,大意無非勸人為善,中有幾句話頗有些那個,他說的是:"極樂世界,無有女人,女人畜生,出生於此,皆現童男身。"(大意如此)於是我怫然跑到天井中,看黃狗添屁股,譚惟翰君也出來了,笑著指狗向我說道:"此地只要它與你一離開,便是極樂世界了。"我也罵他嚼舌頭,死後燒掉時一定沒有舍利的。

中午在石家飯店進膳,豆腐羹果然鮮美,但是仔細一想,一則遊山餓了,二則也許是味精放得多,吃時設非有於右任知堂諸人詩句提醒,恐怕囫圇咽下了亦未必細細辨味,即辨味亦未必一定敢說比其他各家館子所作的鮮好幾分或幾度也。但大體說來,這家的菜是不錯的。

席上向汪正未先生索稿,汪先生命先喝酒,乃一飲而盡,不覺即醉。下午去天平山,不得不坐轎子,在轎中睡了一覺,途中風景不詳,抵山時尚醉眼朦朧,爬到一線天時,才感到危險,稍為清醒一些。歸途中擡轎女人絮絮討小賬,遊興為之大減。

晚上大家聚坐打撲克,連錢錦章說書也無心聽了,歸寢已三時余矣。

二月十四日

實蕭先回滬,文載道君又低又乏力,今天去虎丘的人便少了。留園西園都走遍,佛像上有些金都給刨去,我想:將來戰爭下去,這些金屑不知是否將受統制?而寺中鐵香爐等物,不知要不要收買?若然,豈不是和尚大倒霉了。

夜裏又打撲克,有的人連眼睛都睜不開,有的人喉嚨也啞了,但都不肯罷休。我想,何苦來呢,要打撲克,難道上海不好打,又何必巴巴跑到蘇州來呢?

二月十五日

今天汪先生陪我們去參觀古跡,先到滄浪亭,訪沈三白舊址,就有人拍照為證。滄浪亭風景很好,但風景很好的地方多得很,大家為什麽一定要揀有名的地方來呢?這大概也同愛嫖名妓一般,一則是盲從心理,一則是虛榮。因此遊山必天平靈巖,而自己屋附近的後門山前門山便不願矚目了。而浮生六記盡可不讀,三日(即誤記為三黑也可)的舊址則看看也好。因此在古碑之旁,就大書"翠貞你真美呀!"或"張國耀到此一遊"等等,以冀名垂不朽,至少可以自己安慰自己說不虛此行了。而我們呢?慚愧得很,看這些歪句的興趣實在比看古碑高,只是不忍辜負汪先生殷殷指導好意,只得含頷點點頭,伸手向碑上一摸,算是懂得了。

曲園故址是從裁縫店裏進去的,裏面都是蛛網塵跡,不堪入目。春在堂中淒涼萬狀,所謂曲園也者,還不及我的鄉下家中後庭耳,此屋現由洪鈞侄媳住著,堂中有一架;口鋼琴,據說是賽金花彈過,真是人亡物在了。我見了別的倒不會感慨,就是在省立圖書館中見了這許多舊書,倒有些覺得人壽幾何。這些書如何讀得完呢?汪先生說:"又何必要讀完它們!"

在去獅子林的途中,又去瞻仰章太炎先生墓。太炎先生的文章我一篇沒有讀過,關於他的傳說倒看得不少,因此對之頗有敬意。汪先生站在他的墓前深深一鞠躬,他的蓬亂的頭髮飄動起來了,更加蓬亂,我覺得他的學者風度著實可愛。

我希望古老的蘇州也能像汪先生般一樣保持著自己的風度,不要被標語及西洋或東洋化建築物破壞了固有的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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