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的力量:CCTV《感動中國》十年回顧 (5)

做公益而不是做生意

100萬做一台晚會,首屆《感動中國》創造了奇跡。如今,《感動中國》是中央電視台性價比最高的節目之一,投入成本卻最低。沒有參與者會計較錢的事情,大家都是在做公益。

“摸著石頭過河”算是中國人帶給世界的貢獻。

諺語可不是說說玩的,每個字都是經驗的總結,顛撲不破的真理。對《感動中國》來說,更是這樣。

對那麼大一個電視台來說,一台電視晚會怎麼還要摸石頭過河?

問題在於這不是一般的晚會。

新聞評論部在電視新聞界創造的先例絕對夠多,但是在2002年,他們真的沒有電視晚會的經驗。引入晚會型導演不行麼?這正是關鍵。

在新聞評論部,人文總是擺在第一位的,技術型人才總在輔助性位置,這是一個傳統。《感動中國》不同於新聞節目,也不同於文藝晚會。它需要在形式好看和內容真實感人這二者之間有一個恰當的平衡。在2002年,新聞評論部沒有這樣的人才,中央電視台沒有,整個電視圈也沒有。朱波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用朱波自己的話說,那是趕鴨子上架,用領導的話說,就是摸石頭過河。

朱波摸著石頭到了河中間的時候,發現了問題,但是這種過河方式,哪有後退的可能?

朱波在啟動項目之前,真的如同小馬過河,咨詢過不少人,其中有個重要的問題是:辦這台晚會需要多少錢?結果大相徑庭,有的說20萬,有的說200萬,有的說500萬也不夠。而且各個都是掰著手指頭給你算,朱波沒了主意。

韓紅是《東方時空》的老朋友,晚會主題歌作曲和演唱、錄制分文不取,作詞的是《東方時空》的實習生,也不提稿費,但是錄音棚是要錢的,錄音師、合唱團、演奏都是要錢的。所以主題歌送來的時候,順便有個賬單:3.8萬。


朱波才發現,唱歌這行當的確有點貴,而自己的預算是太低了。他再掰著指頭算,還有舞台、文藝表演、往返差旅、轉播設備等等。他有點蒙了。

舞美設計師有點冷幽默。朱波在電話裏問:“這樣的晚會舞台得多少錢?”

設計師反問:“你有多少錢?”

朱波算計了口袋裏的余額,說:“15萬。”

對方沈默了一會兒說:“你這不是‘感動中國’吧。怎麼說也帶上中國兩個字。15萬我做不出給全中國人看的舞台。30萬,勉強能看,還不能讓外國人看。”

朱波傻了。他四處再詢問,了解這個冷幽默的設計師的價格,了解舞台美術制作的行業情況,了解來了解去,發現30萬真不多。有什麼別的辦法呢?走走別的路?

朱波就像改革開放之初的文藝團體負責人一樣,找了很多路子,就想把價格降下來。

終於有希望了。一個在歌舞團工作的工程師願意低價接下這單活。制作費12.5萬。如果這麼算,似乎還夠。可朱波沒高興兩天,希望又破滅了,台裏不同意。意見很簡單:沒有舞台美術資質的施工方不能參與,否則發生安全問題後果嚴重。

這也是個現實問題,安全很重要,不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朱波一只腳踩在石頭上,不知道另一只腳放在哪,愁壞了。本來做晚會就是頭一遭,信心都是硬撐出來的。先是台裏大部分同事都不看好,不知會做成什麼樣的,現在碰上這經費問題,怎麼辦?

總導演樊馨蔓在另外一個過河點上也出了問題。晚會錄制的時間定在2003年1月12日,這是春節前。所有與晚會相關的演出、創作和技術團隊忙得團團轉,樊馨蔓看好的人都在忙央視春節晚會、文化部晚會、各省衛視的春節晚會。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新節目放下手頭的工作。就好像要請客,請柬都發出去了,可廚師找不到,熱菜、冷盤、煲湯的人都不來。而且時間只剩下50天了。


朱波、樊馨蔓還有陳鐳,三個摸著石頭過河的人碰在一起。樊馨蔓在後來回憶那場會面,幾乎就是沮喪、焦慮和茫然湊在了一起。河是要過的,問題是怎麼過呢?

朱波是那種在沮喪的時候,會生出興奮的人。雖然沒有頭緒,但是他的話最多,咒罵天氣,嘲笑樊馨蔓為大家泡的茶,擠兌剛剛進辦公室又馬上出門的某個老朋友。朱波妙語聯珠地說那些和節目無關的事,樊馨蔓好像都沒聽見,她心裏在一遍一遍地計算場地的座位,想到底多少人入場才合適。陳鐳抽著煙,一邊和朱波聊著,右手用鉛筆飛快地在一張打印紙的背面畫速寫,畫面前的茶杯和煙盒,還有遠處櫃子上的《感動中國》獎杯。

朱波突然說:“這節目遇到難點,問題最主要在我們。”另兩個人盯著他。他接著說:“問題在我們,是因為我們的願望還不夠強烈。我必須有點行動才行。”

樊馨蔓和陳鐳呆了呆,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麼。朱波迎上他們的目光,一本正經地宣布:“為了《感動中國》節目成功,我決定,從現在起,連續3個月不換鞋不剪頭發,等節目成功播出後,我再換鞋剪頭發!”

碰巧那天朱波穿的是自己並不喜歡的一雙米白色的皮鞋。兩個人看了笑,覺得一個年過三十的電視人能穿這雙鞋三個月,那是太有耐力了。樊馨蔓說:“如果你能做到這個,三個月內我的紅馬甲就不換!”陳鐳見這眾志成城的趨勢,也跟著許了個願:“為了節目成功,我連續3個月戴著這頂帽子不換。”

這種近似孩子氣的玩笑仿佛讓大家重新找到了快樂,找到了一個青年面對困難時才有的那種勃發的氣概。仿佛這不是工作,而是一個爭強好勝的遊戲,信心跟著也回來了。

朱波穿著他那雙米白色的皮鞋,百折不撓地跑經費,樊馨蔓則在任何場合都穿著那件紅馬甲,越挫越勇地尋找各路合作者,陳鐳則戴著那頂標志性的帽子,繼續思考每個人物的細節。

平時樊馨蔓在外表修飾上是個很在意的人,但現在忽然讓紅馬甲成了她的標志,年輕女生們最早發現了這一點,覺得樊老師最近有點怪怪的。有個不熟悉她的人問周圍的朋友:“樊馨蔓是不是最近買股票賠慘了?”


朱波從來沒留過這麼長的頭發,忽然換了形象,讓周圍的人很不適應。梁建增見了他,不止一次地提醒:“頭發該剪了啊。”朱波忙不疊地搖頭:“不行不行,不能剪,頭發剪了《感動中國》就不能成功了……”梁建增疑惑地瞪著他,不知這奇談怪論從何而來。那雙米白色的皮鞋慢慢穿成了土黃色,有細心的女同事來問:“朱波,你怎麼總穿這雙鞋?有什麼特別意義嗎?”他也不解釋。

錢沒著落,但別的方面得推進。候選人大致確定了,經過核實後的人物故事簡短地寫清楚,向領導匯報。梁建增看完立刻就有了信心。的確,電視媒體幾乎沒有從這個角度觀察過社會,這群人有的是頭一次面對觀眾,有的是心目中已經鎖定的,總體看,贏得觀眾是有把握的。

朱波趁著梁建增滿意趕緊提問題:“梁主任,問題來了,錢不夠。”

梁建增頭也不擡,問:“差多少呢?”

朱波小心翼翼地說:“差100萬。”

梁建增的目光仍然在人物報告上,沒驚訝,也沒反對。

朱波蒙了。

過了半晌,梁建增擡起頭說:“這樣吧。錢,我這裏沒有。但是我可以出面幫你募捐。我和大家商量,讓《新聞調查》《東方時空》《焦點訪談》支援,湊100萬,借給你。如果節目成功,你不用還,明年的廣告收益自然會填補上。如果不成功,當然也不用你還,但是我會和大家說,你們的錢讓朱波給糟蹋了。怎麼樣,不丟人吧?”

朱波苦笑,問:“沒別的辦法了?”

梁建增還是不擡頭,看報告。

朱波怕這個機會也沒有了,趕緊說:“不丟人,就這麼幹吧。”

錢到位了,各路人馬順利推進。


戴著帽子工作的陳鐳果然有了靈感。一番工夫過後,人物短片拍出來了,審第一批片子的時候,朱波和樊馨蔓等人是抹著眼淚看完的。再找人談合作時,朱波和樊馨蔓就多了一件秘密武器。他們帶一個小型的視頻播放器,先不說什麼事,而是先講這些人物的故事,再給對方放短片看,等把對方看哭了,再告訴他們:“這些人物就是這樣的,你生活中見過這樣的人麼?但他們就是真實存在的,為個道理,為個不相關的人,連命都搭進去了,我們也是非常佩服,從內心裏非常想把這些事告訴給觀眾。你們說,這事是不是值得一做?另外,你看,我們這是第一次,是沒有廣告支持的。只要能維持住,差不多就行了,就不要當生意做了……”

感動真是有價值的。有了這些人物故事做鋪墊,事情進展就順利多了,沒有人再來計較錢的事情,合作者都被折服了,他們是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態參與到這個節目中來,大家都覺得是在做公益,而不是在做生意。

到最後一台晚會做下來,轉播車,燈光音響,租劇院,拍攝差旅等等都是最低價拿下的。第一屆《感動中國》還有很多未曾和大家見面的部分。頒獎典禮邀請了很多嘉賓,包括黑鴨子、韓紅、殷秀梅、孫楠、鋼琴家劉詩昆等著名演員和演藝團體。劉詩昆還特地從香港飛來,大家都不要出場費。奇跡般的,如此一場規模的晚會,在100萬內控制著做下來了。

最初給朱波當頭一棒的舞美制作,後來台裏舞美燈光都幫忙想辦法,最終25萬做下來了。

如今10屆晚會做下來,《感動中國》已經成為中央電視台“第一品牌”,社會影響力巨大,也為台裏創造了相當的經濟效益,作為單體節目,從投入和產出上看,它可以說是中央電視台性價比最高的節目之一。

沒有參與者會計較錢的事情,大家都是在做公益。推選委員們雖然是於丹、易中天、賈平凹、金庸等名人名家,這麼多年過去,每年也就是只拿象征性的1000元稿酬。

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這就是感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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