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9)

她在修道院的地位是不明確的。大多數修女把她看作是一名介乎廁所女工和清潔工之間的人物, 即使她是前者, 那也夠卑賤的了。許多人對她尊敬, 有些人害怕她。她同女校長保持著一種“永遠敬而遠之”( B. H. T.語) 的關係。女校長是一個嚴厲聰慧的金灰色頭髮的美女, 她在萊尼離校一年後脫下法衣, 自願到一個納粹婦女組織去服務。她甚至沒有反對過拉黑爾在美容問題上違背修道院精神的主張。這位女校長外號“母老虎”, 她教的主課是數學, 副課是法語和地理, 這就不難理解, 她認為腸卜僧的所作所為不過是一種“糞便神秘教”, 沒有什麽危險性, 只是令人可笑而已。她認為, 對一位淑女來說, 對自己的糞便即使看一眼也有失身份( B. H. T.語) , 認為那一套多少是“邪門歪道”, 盡管( 又是B. H. T.的話) 正是“邪門歪道”才使她投入了那個納粹婦女組織的懷抱。說句公道話( 完全按B. H. T.的話) , 她在離開修道院之後也沒有出賣拉黑爾。萊尼、瑪格蕾特和B. H. T.都說她是個“高傲的人”。根據所有能夠搞到的介紹, 雖然她很美麗, 肯定是個“姿色動人的人”( 瑪格蕾特語) , 但她在退出修道院後也一直沒有結婚, 很可能是由於高傲, 因為她不甘示弱, 自己的任何弱點不願暴露。戰爭結束時她年近半百, 在倫貝格和切爾諾夫策之間某地失蹤了, 她當時正在該處以高級參議的頭銜負責“文化政策”的領導工作。真遺憾, 筆者多麽想對她“就此案進行審訊”啊。

拉黑爾在寄宿學校並未正式擔任教學工作或醫務工作, 但她兩者兼而有之。她的任務只是在發生重大情況———嚴重腹瀉並有傳染危險———時作報告, 也要報告消化方面的突出的不潔現象以及違犯常規的傷風敗俗行為。她從來就沒有做過後一種工作。她很重視在姑娘們入學的第一天, 就向她們談一談各種大便之後的凈身方法。她首先強調保持肌肉尤其是小腹肌肉彈性和功能的重要性, 建議為此目的從事田徑運動和體操運動, 然後立即談到了她最愛談的題目: 一個健康的———據她強調———聰明的人, 這件事即使不用紙頭也能完成。不過, 由於這種理想境界根本無法達到, 或者說實屬罕見, 她因此詳細介紹用紙的種種注意事項。

她———B. H. T.曾經在這一方面是獨一無二的知情人———將有關這種事情的大量材料閱讀過幾乎都是些囚犯和監獄文學。她深入鑽研所有囚犯( 刑事犯和政治犯) 的回憶錄。她在作這個報告時, 對姑娘們大出洋相和吃吃癡笑是早有思想準備的。這里需要談到一點, 因為瑪格蕾特和萊尼都證明確有此事: 拉黑爾看到萊尼首次由她檢查的大便時欣喜若狂。對不習慣這種場面的萊尼她說: “姑娘, 命運的寵兒你是一個———像我一樣。”

萊尼幾天後僅僅由於覺得這種“肌肉動作”好玩而達到“免紙”境界時( 萊尼對馬爾婭語, 由瑪格蕾特證實) , 一種永不磨滅的好感便產生了。這一點給萊尼事先吃了定心丸, 使她對以後還會在學業上遇到的種種挫折並不耿耿於懷。如果這里產生拉黑爾修女僅僅是位糞便領域的天才這種印象, 那就錯了。經過漫長複雜的學習, 她起初成了生物學家, 後來成為醫生, 哲學家再往後又成了, 改信天主教, 進了修道院, 想用醫學、生物學、哲學和神學的大雜燴去“教育青年”, 可是她在授課的的第一年就被羅馬教廷吊銷了教學許可證, 因為人們懷疑她有純生物學和神秘唯物主義的觀點; 罰她做走廊工, 目的是使她厭倦修女生活。人們已準備讓她“光榮”還俗( 拉黑爾親口對B. H. T.所說) 。可把她這一貶謫當作高升, 不但甘心接受, 而且也是這樣感覺和認為的。她認為做走廊工遠比上課來得方便, 能更好地運用她的學說。她與修女團的糾葛由於正好發生在一九三三年, 因此沒有真正被開除, 留下來當了五年“廁所女工”( 拉黑爾向B. H. T.談拉黑爾) 。

為了把洗滌劑、手紙、殺菌劑以及床上用品采購, 她三天兩頭騎自行車到附近的大學城去, 好幾個鐘頭在大學圖書館度過, 後來又有好多天在那家擁有大批古籍的舊書店里度過, 在那兒同那位B. H. T.結下了柏拉圖式然而卻是親密的友情。他讓她在老板的藏書中任意翻閱, 甚至違犯店規向她提供一份僅供內部使用的簡明索引, 讓她在店堂的角落里呆著看書, 還把自己的咖啡從暖瓶里倒給她喝, 在她廢寢忘食地埋頭讀書時經常塞給她一片黃油麵包。她主要對藥理學、神秘主義和生物學著作感興趣, 也對草藥學感興趣。她通過對古籍書店收藏的大量神秘主義著作所提供的糞便畸變現象潛心鑽研, 在兩年時間內成了一個微妙的領域的專家。

筆者盡管竭力弄清拉黑爾修女的背景和出身, 但獲得的情況卻未能比B. H. T.、萊尼和瑪格蕾特三人所提供的更多。對采齊莉婭修女的第二次和第三次訪問, 均未弄到有關她這位昔日修女同事的任何材料。筆者窮追不舍, 只不過讓她一陣臉紅———老實說, 一位皮膚白皙的七旬老嫗臉紅的樣子還是挺好看的。第四次拜訪———由此筆者可見多麽固執———在修道院大門口就失敗了: 不再接待。至於他是否能從羅馬教團檔案和人事卷宗中了解到更多的情況, 這取決於他是否有時間和旅費, 而且最要緊的是他能否獲準接觸教團的秘密。現在就應當回顧一下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八年的情況: 一個身體矮小、勤奮好學的修女, 迷上了神秘主義和生物學, 有研究糞便學的嫌疑, 被指責宣揚純生物學和唯物神秘主義觀點, 在一家舊書店的陰暗角落里坐著, 一個年輕的、當時還毫無禿頂和發福跡象的小夥子在向她奉獻咖啡和夾肉麵包。這是一幅值得像弗美爾那樣的一流荷蘭大師創作的風俗畫。為了正確將國內外的政治氛圍反映, 這幅畫需要猩紅色的背景、血跡斑斑的雲彩, 因為法西斯衝鋒隊一直在什麽地方行進, 在一九三八年, 比真正爆發戰爭的下一年戰爭的危險更嚴重。人們不管對拉黑爾鑽研消化問題的那種勁頭感到多麽不可思議, 認為她研究內分泌( 這種研究甚至發展到使她渴望知道那種叫做精液的物質的具體成分) 多麽稀奇古怪, 卻有一件事歸功於她: 根據她個人所做的( 未經許可的) 尿試驗, 她給那個年輕的古籍商出主意, 使他得以逃避服兵役的義務。她一面喝著他的咖啡( 有時甚至把咖啡濺在古籍珍品上———她對任何書籍的外觀都不大在意) , 一面仔細地講給他聽: 他該吃什麽, 服用什麽酊劑和片劑, 喝什麽就能在入伍體格檢查化驗小便時得到不僅是馬馬虎虎的而且是經久不變的“不合格”; 她還依仗自己的知識和從書本上學到的東西, 為他的小便制訂下了一個“分階段計劃”( 拉黑爾原話, 由B. H. T.證實) , 即使在軍醫院住上一天、兩天、三天, 對他的小便作了種種化驗, 也能確保尿里始終含有足夠的蛋白。這條信息, 只能使所有覺得它並不帶有政治性的人感到安慰。B. H. T.膽量可惜太小, 不敢把這個“分階段計劃”的全部細節轉告有服兵役義務的年輕人。身為“公務員”, 他怕與自己的上級機關發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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