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人·花鳥魚蟲及其它(8)漫談觀察植物

魯迅青年時代很喜歡栽培植物。他栽培的不是名貴的植物,只是很普通的或者野生的植物。他曾栽培過映山紅,又栽培老勿大。它是一種極低的灌木,只有數寸長,自生在淺山樹下的,也叫平地木。他不是玩賞名貴的花卉,主要是愛好植物。後來他一直愛好自然科學,曾經做過生理學及有機化學教員;做過博物教員,教礦物、動物及植物。但如果有人問他學習什麼自然科學好,他會告訴你說學植物學好。對我也這樣說過。原因是,據他說,因為植物各處都有,容易找到,容易觀察。這是的確的,研究植物不需要像研究物理與化學那麼多的儀器;採集與制標本上,比它的兄弟科學動物學也省事得多。

植物也像動物一樣,有整年活動的,有冬天冬眠的,也有留種子過冬的。

冬天活動的植物種類很不少。松柏是長青的植物,一般稱為常綠樹。但冬天枝葉不伸長,好像在打瞌睡。落葉的樹木,或如蘆葦,地上部分枯掉,留地下部分過冬的植物,顯然冬眠的。別有許多植物的確分明在活動:例如臘梅,便是冬天開花的。再過

一些時候,梅花也開了。此外還有茶花、水仙、迎春等也差不多在這時候開花。不過這些植物常常栽培在屋內,如果在野外,可能要遲些。它們既然會開花,分明在活動。可是它們的生活狀態又各不相同。臘梅是冬天落葉的,黃色的小形花像蜜蠟做成似的,綴在看去很蒼老的枝上。茶花生著革質、光亮的大葉子,雪下也依然鮮綠。它的花很大,普通是大紅色或粉紅色,與碧綠的葉子相輝映。水仙生著肥厚柔嫩,帶形綠色的葉子,白色的花瓣中央突起一個杯形的副花冠。只是我見到的幾株水仙的鱗莖,見於南方的與北方的不同,南方的鱗莖一排數個連合為一,抽著一排三或四股的莖葉。見於北方的,鱗莖是單個的,外包黑色帶褐的外皮。莖葉只抽一股或兩股,花形卻相似。梅花與迎春開花時候都是落葉的。迎春的花鮮黃色,綴在深綠色的嫩枝上。梅花有紅有白,嫩技有帶紅紫與帶青色的不同。

稍微遲一點,望春、春蘭也相繼開放了。

植物的花是人民大眾所注意的對象,過去的市上或村中,小姑娘唱著「十二月花名」,月份本按照陰曆,與陽曆當然不大相符合。十二月花名是:

正月茶花。二月杏花。

三月桃花。四月薔蔽花。

五月石榴花。六月荷花。

七月鳳仙花。八月桂花。

九月菊花。十月芙蓉花。

十一月荔枝花。十二月臘梅花。

但是說十一月荔枝花,不如說十一月枇杷花好。俗語說:「枇杷開過年,還被櫻桃赴上先」,它的特性是被人知道得很清楚的。

人民的注意花,不但要看它,而且常吃花,、萱花的花北方拿鮮的煮吃,叫做黃花菜。南方拿干的煮吃,叫做金針菜。花菜的花也是普通的食品。荷花及玉蘭花的花瓣,拖了麵粉油裡炸了吃。玫瑰花、茉莉花、桂花、菊花拌在茶葉裡泡汁吃,還有別種吃法哩。

一般開花的植物,花謝後,便結果實。少數果實供人玩,如佛手、木瓜、北瓜等都是的。多數果實供人吃。吃的部分或者是胚,如各種豆、花生、杏仁、胡桃等。或者是胚乳,如大米、小麥等。桃子、李子,吃的是果實的外層的肉。西瓜或橘子,吃的卻是內層的肉。石榴與天荔枝,吃的是包在種子外面的肉。桂圓與荔枝,吃的是假種皮。

春天天氣和暖一些時,植物的活動更顯著了。它們的芽長大起來,生出葉與莖,植物體很快地或慢慢地長大。地上部分生莖出葉,地下部分也在生出新根與新的根毛。這時候,又進行食物的製造,及製造構成體質的材料。植物體於是長大起來了。

前面已經講到,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根。最顯著的不同,有些植物,例如大豆、豌豆,有一支較粗壯的根叫主根,經主根生出許多支根;另有些植物,像小麥或稻,很像一根鬍鬚,粗細長短差不大多,這樣的根叫做鬚根。植物教科書上常常說起,出芽時有兩片子葉的植物,根有主根、支根的分別;只有一片子葉的植物,是生鬚根的。

我們研究植物,必須與植物接觸,是沒有疑問的,如果不接觸植物,植物學便學不好。但是也不能不讀植物學書。我們必須從書本上去獲得前輩學得的知識。如果一切植物學知識都須自己向自然界中去學得,是不容易的,不可能積得很多的。然則讀什麼書呢?比方讀初級中學的植物學課本罷,就可得到很多的知識。在那本書的每章裡,都能看到關於植物學上有用的說明。在講栽培植物的一章裡,講到玉蜀黍,即苞米又稱玉粟的幼苗,先生出直根,並生出許多側根,就是有主根、支根的那一種根。第二步,再從莖的下端生出鬚根。還有黍即糜子也有這種情形,第一次生出直根,第二次生出鬚根。教科書上稱為第一期根與第二期根。從這等情形裡可以推想:這等植物的祖先可能不是生鬚根的,是生分主根與支根的那一種根的。那就是說,它們雖然是單子葉植物,但是祖先是生像雙子葉植物的根的。再進一步說,它們的祖先可能是雙子葉植物,換一句話,也就是說單子葉植物可能是從雙子葉植物進化過來的。的確,小麥初生根時,只有一支根,便是主根,不過不發達,不久旁邊連續生出根來,便成為鬚根了。黑麥也有相似的情形。自然科學上眼睛直接看不到的道理,可以這樣去推論,如果可靠的例證愈多,那推論便愈加可靠了。單子葉植物看起來比雙子葉植物簡單,但從上面所說的那種情形看來,又像單子葉植物是從雙子葉植物變來的,所以有的植物學書把單子葉植物排列在前,有的把雙子葉植物排列在前。

無論從觀察實物得來的知識,或者從書上讀來的知識,或者從推論得來的知識,只要是正確的,都是有用的知識,把它用到生產上去,即成為力量。知識並不是裝飾品,或玩物與遊戲,或可有可無的東西。它是十分有用的,用在工作上,解決問題上,立刻能顯示出力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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