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別人家的妻子和床底下的丈夫(7)

“好,那您就別嘰哩哇喇亂說話,給我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今晚您在這里過夜,明天再想辦法爬出去。誰也不會發覺您的。既然我已經爬出去,肯定不會有人想到這里還藏著另一個人的。難道還能藏一打人不成?!不過,您一人足能抵得上一打。您把身子挪一挪,我好出去!”

“您在嘲笑我,青年人……萬一我要咳嗽,怎麽辦?一切都得預見到才行!”

“噓!……”

“這是什麽?好像我又聽到樓上有響動,”小老頭說道,這時他好像已經打完了一個盹。

“樓上嗎?”

“您聽,青年人,樓上!”

“唔,我聽著呢!”

“我的天哪!青年人,我一定要出去!”

“我可不出去!我反正無所謂!既然事已如此,也就無所謂了!您知道我懷疑什麽嗎?您就是一個受騙的丈夫,就是這麽回事!……”

“天哪,多麽厚顏無恥!……難道說您真的懷疑這個嗎?

為什麽恰恰懷疑我是一個丈夫呢……我沒有結過婚。”

“怎麽沒結婚?胡說!”

“也許我自己是個情夫呢!”

“好一個情夫!”

“先生,先生!唔,好,我把一切都講給您聽。請您理解我的絕望心情!那不是我,我沒有結過婚。我像您一樣,是個單身漢。那是我的一位朋友,兒時的夥伴……而我是一個情夫……他常對我說:‘我是一個倒黴的人,我正在受苦受難,我懷疑我自己的妻子。’我理智地對他說:‘你乾嗎懷疑她呢?’您沒有聽我講話。您聽聽吧,請您好好聽著!‘忌妒是很可笑的,’我說,‘忌妒是罪過……’他說,‘不,我是個不幸的人,我正在受苦……也就是說我在懷疑她。’我說,‘你是我的朋衣,是我兒時的夥伴,我們一起采摘過歡快的花朵,在絨毛褥子里,共同享受過歡樂。’天啦,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麽。您老是笑,青年人!您會使我變成瘋子的。”

“您現在就是瘋子!……”

“是這樣!對,我早就料到您會這麽說的……料到您會說我是瘋子的。笑吧,您笑吧,青年人!我當年也有過自己的輝煌時代,我也曾勾引過女人。啊呀!我的腦子快發燒啦!”

“寶貝,這是怎麽啦?好像我們這里有人在打噴嚏,”小老頭像唱歌似的說道,“寶貝,是您在打噴嚏,對嗎?”

“啊,我的天啦!”太太說道。

“噓!”這是床底下傳出的聲音。

“大概是樓上有人在敲什麽東西。”太太嚇得要死,急忙說道,因為床底下確實已經響聲很大了。

“是的,是樓上!”丈夫說道,“是樓上!我對你說過,我碰見過一個花花公子,咳!咳!一個留著小胡子的花花公子,咳!咳!啊呀,我的上帝!我的背!……剛才我碰見一個留有小胡子的花花公子!”

“有胡子!我的天啦,那一定是您!”伊凡·安德列耶維奇悄悄說道。

“我的上帝!您這個人真是!我不是在這里,和您一起躺在這兒嗎?!他怎麽能碰見我呢?您別抓我的臉!”

“天哪,我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這時樓上確實響起了嘈雜聲。

“那里一定出什麽事了!”青年人悄悄地說道。

“先生,先生!我嚇壞了,我嚇得要命啦。快幫幫我呀!”

“噓!”

“寶貝,確實有響聲,鬧哄哄的,還就在你的臥房上面呢。

要不要派人去看一看呢……”

“唔,不!您瞎想些什麽呀!”

“好,我不說啦。真的,你今天怎麽這麽容易生氣!

……”

“啊,我的天哪!您該回房睡覺啦!”

“麗莎,你根本不愛我。”

“啊呀,我愛你!看在上帝的面上,我實在太疲倦啦。”

“好,好!我就走。”

“哎呀,不,不!您別走!”妻子喊了起來,“不,您還是走吧,快走吧!”

“你到底要我走還是不走,一會兒說您走,一會兒又說您別走!咳!咳!我真的睡覺去啦……咳,咳!巴拉菲丁家的小姑娘……咳……咳!小姑娘……咳!我在姑娘那里見過一個紐倫堡的洋娃娃,咳,咳……”

“好啦,現在又談洋娃娃了!”

“咳,咳!一只很好的洋娃娃,咳,咳!”

“他告別啦,”青年人說道,“他要是走了,我們馬上就走。

您聽見沒有?您高興吧!”

“哦,願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這是給您上的一課……”

“青年人,乾嗎說上課呢?我對此已經感覺到了……但是您還很年輕,您不能給我上什麽課。”

“不過,我還是要上,您聽著……”

“天啦!我要打噴嚏了!……”

“噓!您敢!”

“但是,我怎麽辦呢?這里有一股老鼠子味,我受不了啦,看在上帝的面上,給我從我的口袋里掏塊手帕來,我沒法子動彈……啊,天哪,天哪!為什麽這麽懲罰我呢?”

“給您手帕!至於您為什麽受懲罰,我馬上告訴您。您太愛吃醋了!天知道您根據什麽,像發瘋似的,到處亂跑,居然跑進別人家的住宅,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

“青年人,我並沒有搗亂呀。”

“住嘴!

“青年人,您不能給我上道德課,我比您更講道德。”

“閉嘴!”

“啊,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您制造混亂,您嚇唬一位年輕的太太,一位膽子小的女人,她現在嚇得不知道怎麽辦好。很可能她會嚇出病來。你擾得一位可敬的老人不能安寧,而他正為痔瘡所苦,需要的首先是安寧。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呢?因為您胡思亂想,並且帶著這些毫無根據的想法四處亂鉆,連大小胡同都跑遍了!

您明白嗎,您明白嗎,您現在的處境非常糟糕?您是否對此有所感覺呢?”

“先生,好!我感覺到了,但是,您沒有權利……”

“您給我閉嘴!這里還談什麽權利?您明白嗎,這事的結局可能很悲慘!您是否明白,一個很愛自己妻子的老頭子,看到您從她的床底下爬出來,是可能發瘋的呢!不過,不,您沒有能力制造這樣的悲劇!我倒是認為,如果您爬出去,任何人看到都會哈哈大笑的。我倒是希望在螢火蟲般的燈光下見到您,肯定您的模樣是會十分可笑的!”

“您呢?在這種情況之下,您的模樣也會是很可笑的。我也希望看一看您的模樣!”

“您敢!”

“青年人,您的身上一定留有道德敗壞的印記!”

“啊!您要談論道德!您怎麽知道我是為什麽到這里來的?

我在這里是一個錯誤,我上錯了樓層。鬼知道為什麽放我進來了!肯定她真的在等一個什麽人(當然,不是等您)。一聽到您蠢笨的腳步聲,看到太太嚇得要死的模樣,我就躲到了床底下,加上當時黑漆漆的,我怎麽向您辯解呢?先生,您是一個可笑的、好吃醋的老頭兒。我為什麽不出去呢?也許您以為我害怕走出去吧?不,先生,我本來早就要出去的,只是出於對您的同情才坐在這里。唔,要是沒有我,您呆在這兒靠誰呢?您會像木墩一樣站立在他們面前,您知道您不會臨急應變……”

“不,為什麽像木墩呢?為什麽把我比做這個東西?難道您不能拿別的什麽東西來作比嗎,青年人?為什麽我不會臨急應變?不,我能找到對付的辦法的。”

“啊,我的天哪!這條小狗叫得多厲害呀!”

“噓!啊呀,真的……這是因為您老在絮絮叨叨,說過不停。您看見了吧,是您把小狗驚醒的。我們現在要倒黴了。”

確實,女主人的一條小狗,本來一直躺在屋子角落里的一只枕頭上睡覺,突然被驚醒了。它嗅到了生人的氣味,便汪汪地叫著跑到了床底下。

“啊,我的天哪!多愚蠢的小狗!”伊凡·安德列耶維奇悄悄地說道,“它一定會出賣我們的。它會把我們暴露出來的。

您看,這又是對我們的一次懲罰!”

“您這麽膽小,那是一定會受懲罰的!”

“阿米,阿米,到這兒來!”女主人叫了起來,“ici,ici①!”

但是,那小狗不聽叫喚,對著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往床底下爬。

“寶貝,為什麽阿米西卡老是叫個不停?”小老頭說話了,“一定是那里有老鼠,要不就是老貓瓦西卡蹲在那里。所以我聽到它老是在打噴嚏……瓦西卡今天不是感冒了嗎?”

“老老實實躺著別動!”青年人悄聲說道,“別老是翻身!

它或許就不再往里爬了。”

“先生,先生!您放開我的兩手!為什麽您老捏著不放呢?”

“噓!別出聲!”

“您可憐可憐我吧,青年人!它咬我的鼻子啦!您希望我丟掉鼻子嗎?”

接著就是搏斗,後來伊凡·安德列耶維奇抽出了自己的手。小狗汪汪地直叫喚。突然,它停止了叫聲,緊接著發出一聲尖嚎。

“哎呀!”太太喊叫起來。

①法語,“到這里來”的意思。

“壞東西!您在乾什麽?”青年人悄悄地說道,“您想把我們兩個人一起害死嗎?您為什麽去抓它?我的天哪,你會把小狗掐死的!別掐它,放開它!混蛋!您不知道做了這種事以後那女人的心會變成什麽樣呢!如果您掐死了她的小狗,那麽她一定會把我們兩個都出賣掉的。”

但是,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已經什麽也聽不見了。他已經捉住小狗,出於自衛,他掐住了小狗的喉嚨,小狗慘叫一聲,就咽了氣。

“我們糟了!”青年人悄悄說道。

“阿米什卡!阿米什卡!”太太叫起來了。“我的天哪!他們把我的阿米什卡搞成什麽樣子啦!阿米什卡!阿米什卡!快來!強盜!野蠻的家夥!天哪,我要死啦!”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小老頭從圍椅上跳起來叫道,“您怎麽啦,我的寶貝!阿米什卡在這里呢!阿米什卡,阿米什卡,阿米什卡!”小老頭狂叫著,同時用手指打著榧子,咂著嘴巴,想把小狗從床底下叫出來。“阿米什卡!來,這兒來!

總不可能瓦西卡在那里把它吃了吧。應該揍瓦西卡一下,我的朋友!它這個騙子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挨揍了。你看行麽?明天我去和普拉斯科維亞·紮哈里耶夫娜商量。我的天哪,我的朋友,你出什麽事啦?哎呀,你的臉色慘白!啊呀,來人哪!來人哪!”

於是小老頭在房里跑了起來。

“壞蛋!強盜!”太太大叫著跌到了長沙發上。

“誰?誰?是什麽人?”老頭兒叫喊著。

“那里有人,是外人!……在那里,在床底下!啊,我的上帝!阿米什卡,阿米什卡!他們把你怎麽樣了?……”

“哎呀,我的天啦,主呀!這是些什麽人呀!阿米什卡……

不,來人哪,快來人哪!誰在那里?”老頭兒叫著,抓起一支燭,彎著身子朝床底下望去。“是什麽人?來人哪,快來人哪!

……”

伊凡·安德列耶維奇要死不活地躺在阿米什卡的屍體旁。不過,青年人卻在捕捉小老頭的每一個動作。突然,老頭子從另一方,靠著墻彎下身來了。就在這一眨眼之間,青年人從床底下爬出來,拔腿就跑。那時老頭子正在雙人床的另一邊尋找不速之客。

“天哪!”太太望著青年人悄悄說道,“您到底是什麽人?

我還以為……”

“那個強盜還沒出來,”青年人悄悄說道,“他是弄死阿米什卡的罪犯!”

“哎呀!”太太驚叫了一聲。

但是,青年人已經從房里消失了。

“哎呀!這里有人。這里是誰的一只靴子!”老頭子抓住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的一條腿大聲叫了起來。

“兇手!兇手!”太太連連叫道,“啊,阿米!阿米!”

“快爬出來,快爬出來!”老頭兒一邊叫喊,一邊用兩只腳在地毯上亂跺。“快爬出來,您到底是什麽人?快說,您是什麽人。天啦!一個多麽奇怪的人哪!”

“這是一批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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