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瑪格麗特·杜拉隨筆(7)

你不願意?

說起我曾經講過的那件事,即作家、女小說家引起性的欲望的那個問題。我已經七十歲,還是想講一講:那是在幾年之前,兩、三年前,我收到一個人寫給我一封信,信屬於這樣一種類型:“我想在1月23日星期一上午9時與你做愛。”我想:這肯定是個瘋子。後來也就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可是1月23日星期一上午9時,有人撳門鈴。是誰?說:“是我。你把門開開。我給你寫過信……”我說:“你這是開玩笑?”他說:“你不願意?”我說:“那,我可不願意。”他什麽也沒有說。他就對著大門躺倒在地。一個上午就躺在那裏不動。我給幾位房客通電話,我們平時非常團結互助,他們知道我經常遇到麻煩事。他們來了,對那個年輕人說:“你知道,我們彼此對她都了解(原話如此),她是決不開門的。”那個年輕人,他說了一些很動聽的話,例如:諾,我反正接近過她了,很好很好。”下午到來之前,我未能走出家門。後來,他也就走了,也沒有說一聲再見。

我說:不是我,是別的什麽人寫《洛爾·瓦·斯泰因》,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沒有什麽困難就接受它。還有《副領事》。還有《痛苦》。還有《大西洋人》。要麽是我停筆不寫,要麽是我寫裏納爾迪那樣的作品。誰知道?

   
  ①里納爾迪,法國當代小說家。

                                                      (電影《情人》原作者瑪格麗特·杜拉,17歲時攝)


薩特,大多數時間我對他根本想也沒有去想過。若是想到他,我不得不說他與索爾仁尼琴近似。一個沒有古拉格群島的國家的索爾仁尼琴。我看他是孤獨一個人住在他自己制造的沙漠上。這也是一種流放。我多麽熱望康拉德現在還在世。每天都有一位新的康拉德出現,那該是多麽幸福。


這幾年,以我來說,著迷的已不是普魯斯特,著迷的是穆齊爾,主要是《沒有個性的人》,最後一卷。今天是9月20日,應該說,我會說的,我今年滿懷激情閱讀的作者是謝閣蘭和穆齊爾。但是,今天,9月20日,多年來我讀過最美、最令人震驚的卻是馬蒂斯關於巴恩斯團體的舞蹈的書,《論藝術隨筆與談話》,詩人多米尼格·富爾瞳德編,埃爾曼版。目前我在讀勒南的《耶穌傳》,還有聖經。這期間我還讀讓·厄斯塔什《媽媽和妓女》中極好的對話。我的書是不是難懂,你想知道,是嗎?是,是難懂。不過也不難。《情人》很難懂。《大西洋人》,很難懂,又如此之美,是並不難的。寧可讓人不理解。其實,這些書,人們是不可能理解的。因為在書和讀者之間,涉及一種已被剝除的關系。有人在訴怨,有人在哭,那就一起訴怨一起哭吧。


  ②羅貝爾·穆齊爾(1880-1942),奧地利作家,他的《沒有個性的人》是一部未完成的巨著;第一卷1930年出版,第二卷1933年發表,第三卷1943年由後人整理出版。

       ③謝閣蘭(1878-1919),法國作家,詩人,1908年來到中國,曾去西藏旅行,在中原地區進行考古,還去過東北,1919年出使南京意外死去(有說是自殺),留有小說、詩作等,他的作品越來越引起重視。




普瓦西瞭望臺

在巴黎寫作,對我來說,缺少的是外部環境,不能外出。在我所處的四周環境,我被剝奪竟到了這種地步,任何人都無法忍受。寫作所需要的地方與不為寫作所需要的地方,我同樣都需要。在巴黎,對我來說,到外面去是難上加難。一個人,不能到外面去,那是不可能的。我在外面走的時間不能長。到了外面,我就感到呼吸困難,透不過氣來。在黑巖旅館,在那空空暗暗的走廊裏,我呼吸很好,感到舒服,在裏面走一走,也覺得很好,很舒服。

二十年來,人們說我得了肺氣腫這種病。我有時也相信是這樣。我離開我住的公寓。一走出公寓樓梯平臺,病就發作。我離開我的住處,情況一改變,就像進入像用剃須刀片切開來的外部那樣。好像是“我進入”大街的“內部”。街上照明非常強烈,大街成了一個大囚籠,這可能就是那個外部,不過是緊密封閉的。

在我腦子裏,那非常接近於監獄隙望臺用強光照射物體外表層面,特別像普瓦西那座老監獄,我是經常從那個監獄前面走過的。一律以強光照射絕無半點陰影,肉體在其中稍有逗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當然希望這是由於我得的那種肺氣腫病所致。可是,大門一關,坐進我的汽車,那我就得救了。我到底是怎麽得救?因為從你們那裏逃脫出來,所以得救;是從你們那裏逃走,因為我在寫你們,為你們寫作,我不論到哪裏,即使是在大街上,你們反正總能認出我來。

這種恐懼對我來說,已經無可救藥。只要我一進入實施寫作的空間,敞開的、公開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空間,只要我投身於其中,只要我講到街路、過街橫行道、廣場、城市,那種恐怖就向我襲來。別人可以從他們家裏走出去,到外面去散步,看看,隨便走走。對於我,多年以來,早已結束了。我將永遠不會和這些人、和你們是一樣的了。幸好我有汽車。有了汽車,我就可以活下去。只要我能坐汽車閑逛,我就去看看塞納河、諾曼底,可以活下去。以後怎麽辦,我不知道。

如果別人不願意和我一起乘車外出,我怎麽辦,我也不知道。今年十月,我去巴黎,第二天就回來了,因為沒有人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為這樣開車我感到疲勞吃力,而是因為旁邊沒有一個人長時間開車對我是無法承受的。走五百公里,獨自一個人說話,我做不到,一次也不行。我寧可關在公寓裏大門不出,也不願意一個人駕車走長路。

到停車場去找車,或者把車停放到什麽地方,也不行。見到停車場我就驚慌失措,害怕。同樣,有認識我的人看著我,我也無法開車。這是酗酒的結果。治療,可怕極了。“你總不免要經過一個一個階段,你會了解的。就像你過去喝酒那樣。一定會過去的。”我的醫生這樣對我說。是這樣。
   

一走上大路,我就感到安全放心了,車子我開得又快又好。


我的兒子在這裏,在特魯維爾,要住幾天。他對我說:“你在家還是自己做飯。”是這樣。當他們不願和我一起乘車到外面去逛逛,又不想讓我在家做飯,那我就不知該怎麽辦了。我知道那個時刻一定要到來,我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我知道肯定已經到來,已經開始了。


在特魯維爾,那裏有海。白天,黑夜,即使你看不到海,但那個意念始終都在。在巴黎,只有起風和暴風雨的日子才讓我們和海發生聯系。不是這樣,你也就沒有海了。


在這裏,我們沈浸在同樣的景色之中。


每一處山崗後面遠處,都是闊大無邊的空無。在它所在的那個地點,天空也不相同,顯得更空靈,更明亮,可以說:音質更為洪亮。真是這樣,海鷗在城裏就不如在水上、海灘上鳴叫得那麽頻繁那麽歡暢。


在特魯維爾,我生活得很好。在巴黎,不。我應該說,不,因為那裏的空間威脅人,讓人害怕,那裏的街道是敞開的,還有一些人總是到我家裏來叫門,這些人都來自遠方,來自德國,實際上經常是從法國來的,他們來叫門,要見我。


“有什麽事嗎?”


“想見見杜拉夫人。”


他們想和我談談,談談我,仿佛我的時間是屬於他們的,仿佛我的職務就是和他們談談我自己。就是這些人,就是你們,我所愛重、我為之寫作的。


也正是你們,你們讓我害怕,你們是可怕的,有時就像為非作歹的人那樣使人畏憚恐懼。

 ①普瓦西是法國伊夫林省近巴黎沿塞納河一個區的首府,其中有一座古老的監獄


藍色大旅館


最近有人正在我居住的那條街上拆除一座19世紀建成的大印刷廠,《政府公報》卿刷廠。因為建築正面被列為歷史性建築,所以建築物內部四壁需要拆除。

我很抱歉,人們在這本書裏也聽到這種喧聲,風鎬的嗒嗒聲,特別是運用起吊巨石使之擺動撞倒內壁發出的震響,還有阿拉伯工人的叫喊,他們必須在鐵鏈吊起巨石沒有撞到墻壁之前拼出全力出空場地。

這裏將要建成一座三星級大旅館。旅館的名稱名實不副:“拉替蒂德”——那就和地中海一樣。印刷廠的工人已經全部走了。議會特別會議開會期間印刷機每天清晨有時通宵開動的那種非常好聽有力而且柔和無害的聲響以後就再也聽不到了。他們還要加建兩層。印刷廠本來不高,不超過我住的那一層,僅及三層樓那麽高。從揚的房間,通過天井開口那邊可能看見聖日耳曼德普雷鐘樓上大鐘幾點鐘。

沒有了,完了。從1986年12月18日星期五11點55分起,一堵混凝土澆灌的大墻就把朝向大鐘開闊處給擋住了。這個旅館將占有聖伯努阿·波拿巴集團投資的半數。建築的正面令人想到百老匯繁華商業區大公司那種模樣。上面有一些帶凹槽的青銅柱,還有一些很好看的天使塑像。旅館將在1987年春季開業。有三百個房間。三星級。還有這樣的名目:“拉替蒂德”。為什麽不叫“藍色大旅館”③。房產推銷業那種缺乏文化教養,人們是不難察覺的。這家旅館處在第六區中心地帶,他們給旅館命名就像法國郎格多克地區④廉價豪華大旅館那樣。是布伊格搞出來的貨色。這個字你念一下發不出音來,含義也給弄得模糊不清了。人們也許可能以為其中有一個什麽含義,但是什麽意思也沒有。五十年來,他搞了不少水泥的玩藝兒,突然又搞出這麽一個旅館來。可憐的布伊格。


       ①拉替蒂德(Latitudes),本意是全緯度
  ②聖日耳曼德普雷,巴黎最古老的教堂,建於990-1014,上有一座鐘樓最為古老,教堂內有笛卡爾、布瓦洛等的墓石。
  ③軍服、工作服一般均為藍色,以此命名,諷喻現代建築千篇一律色調單一,醜陋難看。
  ④朗格多克地區,在法國西北部。
   
  
巴黎

城市的那種窒息,那種沈湎,在這裏,這裏有海洋給以防護。

在巴黎,就像是出了什麽巨大失誤,舉目所見只有那種大城市令人無法容忍的形態。在巴黎,有死亡市場,毒品市場,性市場。還有人屠殺老婦。有人縱火燒毀黑人居住區,兩年就發生六次火災。在那個地方還有一種汽車居民,他們靠汽車起家,毫無教養,粗暴,傷害人,利用汽車殺人:他們就是從把頭控制的金錢流通中新發跡的闊人,死亡的總經理。

這些家夥乘坐沃爾沃汽車和BMW牌汽車。以前這些商標還代表著不招搖的高雅,投人所好的皮鞋、香水、禮貌的言談。如果願意的話,也是那種不乏眼力的趕時髦。現在,這些牌號的貨品已經沒有人想買了。

巴黎城已經成為伊斯蘭的地盤。人們在這裏被淹沒看不出了。這裏已經成為保護犯罪、掩蓋罪行、吸引罪犯的所在:這就是一千二百萬居民的組成成分。譬如日前發生的一樁罪案,喬治·貝斯的罪行,只有在巴黎才能想象,而且是發生在防護性空地、混凝土圍墻的內部。

它的混亂就成了它的圍墻。正是這種混亂一環扣一環把一個個連續不斷的郊區團結成為一體。這已經有二十年的歷史。高速公路就在這種混亂中往來穿行,使混亂連接相通,一直通到國際機場。郊區公路交通圖已經找不到了,即使有也不起作用,完了。除軸心主線之外,交通圖什麽也看不到。在巴黎,各處森林聲名狼藉。布洛涅森林入夜成了警察和娼妓盤據之地,白天,屬於dealers。給我們這些“體面人士”還留下什麽呢?在巴黎,外國人受到很壞的接待。

巴黎是法國吃得最壞的地方。第六區,是法國令人神往的臺地,全世界知識界人士都要到這裏來訪問,現在,這個地方被看作是吃得最糟的地方之一。像各處旅遊地點一樣,第六區烹調制作只有兩三處算是例外,如利普飯店或聖伯努瓦小飯店。亞洲餐館,寵物飼料店,不要說了,什麽都沒有了,亞洲種小貓,可憐的小動物,也不要去說它吧。在巴黎,狗最多。狗並不是什麽問題,現在已經沒有人吃狗肉。

總之,這個城市是出了什麽問題。出了什麽問題呢?難道是機動車輛?我也許傾向於這種看法。學校教育工作也很糟,延續至今,波及幾代人。也許這些人沒有很好地學習,知識愈來愈貧乏,於是什麽也學不成,變得無知,因此是難以避免。再後來,生活也不行了。於是學校不被信任,對小學大學一概不相信了。於是行為不軌。教育、禮節、精雅的修養,全部精神氣質,喪失凈盡,留下的只有一份經商的智力。

   
  ①英文,商人。
  ②寵物飼料店(Pate ronron),專營貓、狗食的商店

   

十年前,巴黎郊區有一千二百萬人口,我現在已經很久不見官方數字,郊區居民多少也許不可能列舉出來。其中也許有很多流動人口,這些人沒有固定住所,生活在隱蔽狀態下。與毒品、盜竊和恐怖主義相比,這種情況勢必已經成為外省一個城市的內容。沒有職業、沒有工作、沒有住所、沒有家庭、沒有證件的人,已經達到一個極大的數字。因此,沒有人再為之擔憂,他們是被拋棄了,就像墨西哥的兒童一樣,完蛋了。

沒有食物來源,就到超級市場竊取偷盜,沒有生活來源,鞋、衣物可以去偷,至於咖啡香煙那是利害相關可以團結互助的。這類人已經有了獨特的膚色,所謂混血膚色,形成這種膚色的種族成分無法確定,都是卷曲的黑髮,黑眼睛。他們都長得高大俊美,後來在大罷工中(《綠眼睛》中已經預告)走在前面的第一隊就是由他們組成的。這是一些停滯的人。他們什麽也不幹。他們只是活著。他們只是去看。在塔爾蒂大廳、地鐵和車站、克萊泰伊一索萊伊百貨商店②大門前,都可以看到他們呆呆佇立在那裏。


         ①《綠眼睛》是作者1980年發表的電影劇作。
      ②克萊泰伊-索萊伊(Creteil-Soleil),巴黎一家專營低檔商品的百貨商店。


巴黎是再也不能動一動了。它不可能以正常速度向外擴展。巴黎已不再有和過去相同的感受力,人們認為到這裏來是為和那種感受更接近一些,人們認為在首都總可以獲得那種感受力,一切知識最本質的方面,從建築藝術、寫作藝術、繪畫藝術一直到政治藝術。不妨去問問郊區居民,郊區居民說:“我以前居住在夏特勒,朗布伊埃,後來我住厭了,於是我來到巴黎,是為了更加靠近一些。”

僅僅是為了這個緣故。更靠近什麽呢,他也說不清。這種說不清長時間無法得到解釋,也許就是更接近生活感受力這句話全部詞語所能理解的那個含義吧。這些人遷入巴黎,奔向首都,就是為了讓他們的生活得到有所從屬、信奉社會、幾乎是神話性質的那種感受力,那種意義。一經走出巴黎大門向北,很快就進入令人不寒而栗的境界,從聖德尼到庫爾納弗,再到薩爾塞勒。西南,幸有凡爾賽宮堡這處奇跡般的飛地,眼睛立刻就看到田疇萬頃、森林遍地、自由公路、村鎮廣場,讓你目不暇接。但是完滿充分的感受力,主導的意義,仍然還是在巴黎。


         ①夏特勒,法國中北部城市,厄樂-盧瓦爾省省府。朗布伊埃,臨近夏特勒北部的城鎮。

         ②聖德尼,巴黎北郊塞納-聖德尼省首府;庫爾納弗,在巴黎北郊,薩爾塞勒,巴黎北郊瓦爾德瓦茲省。大多為工業地帶。

        ③凡爾塞在巴黎西南18公里,原為法國國王路易十三的打獵場所,後由路易十四建為城市。名稱來源於拉丁文Versus(山坡)加後綴-alia構成,因城市建在微緩起伏的山坡而得名。


有誰比較充分地談到巴黎各個不同季節之美,夏季的星期日,冬日的夜晚,街道這時變得荒寂靜謐,還有那些公路。世界上沒有一個城市建築得像它這樣,清澈的空間有著這種聞所未聞的華麗繁富。在建築物的分類中有一大部分可以與凡爾賽相媲美。

在夏日,河流之美顯現無遺,連同它的樹影,它的花園,大街有的因河流而向前延伸,有的沿河蜿蜒而行,還有山岡起伏的斜坡,從星廣場、蒙帕納斯、蒙瑪特、貝爾維爾,都有坡地伸展其間。全城呈盤盞形狀的地區只有盧佛爾宮,一直延續到協和廣場。還有島上這一部分②。


                  ①一譯盧浮宮,原為法國王宮,1793年起辟為國立美術博物館。

                  ②指巴黎中心塞納河上的法蘭西島。


紅躺椅


我在1942年4月住進這裏的公寓,現在是1987年2月,轉眼之間,我住在這裏已有四十五年之久。在這長久居住期間,我曾經在五個房間裏睡過。我的兒子還很小的時候,我就把我現在睡的一間讓給他,為的是讓他的地方更寬敞一些。有一次,在面向天井的那個房間,這個房間在戰時是用來貯放配給煤的,即憑票買回來的煤炭,就在這個房間裏,我發現兩樣東西,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真的,只有我一個人。那是在房間和地板相接的壁櫥裏發現的。地板的板條脫落裂開,我把它重新嵌接好。有一條木板連接不上,就在這條木板下面我找到一個真正玳瑁發夾和一把手制石灰白顏色的骨質蓖子。蓖齒細得就像棉布緯紗一樣。篦齒根部還有細微的影紋,有虱卵,也許是虱子,是南下來夾在裏面的。其它就沒有什麽了,公寓一如當初我租用時那樣,沒有變化,坐落在聖伯努瓦街上。

四十五年中只有半個月時間有過一次變化(在我戒酒治療之後)。對我來說,所謂變化也僅僅是在中心軸上稍稍轉動了一下。幾扇窗方向有變動,墻壁方位也動了動。這麽一動就不再真正是原有的同一座公寓了,寧可說是同一座公寓轉了轉身。這一動,非同小可,因為,這是一次視覺上數學精確性,一種邏輯性的展示。房屋所有的門窗都比照中心軸按其必然,按照應遵守的度,保證一切既同又異,作了一次調動。不允許有任何細節變動過甚或者不足。一切都不允許有遺漏,也不允許有忽視,任何差異都須與建築師圖樣精確度相符合。像浴室內部墻壁直角相交,現在改為略呈銳角形狀。視野,現在是好極了,外部世界一覽無遺,可以往復眺望。我從對著天井的幾扇窗往外面看出去,也發生了變化,看到的是哪一部分空間恍惚間也難以看清。現在,沿著許多屋頂都出現了露臺。


還有許多家具,其中有一些是以前,幾年以前,我看到的,可是我相信我雖然看到,但是忘了,另外有一些我卻從來不曾看到過。同樣,還有一些人,也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那就是曾經買下我住的這座公寓的人。那是一些約旦地區的商人,身穿賈拉巴,他們曾坐在那張紅躺椅上,紅躺椅結果至今還在。不過,紅躺椅放在我房間的壁爐前,置放在這裏並不好,不過,紅躺椅放在我房間的壁爐前,置放在這裏並不好,我想,它一定是一直期待安放在一個更好的地方用得其所。我麽,我本來也應該給它找到一個好地方才是。


          ①賈拉巴,阿拉伯人穿的有風帽的長袍。 所有這些用物並非一夜之間亡失不見的。第一個消失不見的就是那張紅躺椅,它原屬於我的一個朋友,喬治埃特·德·科爾米斯所有,在戰時她寄存在我家裏的。她當時住在埃克斯-昂-普羅旺斯,大概在1950年到1955年間,她才把它取回帶走。


圓石

有一天,我發現一塊磨成圓形的石塊,上面有勁挺筆直刀刻的簽名,形成一個無尖角的三角形。圓形放在垃圾箱上,是到這裏來修葺地下室墻壁的葡萄牙工人放在那裏的。他們有意把它放在那個地方,意思是看誰對它感興趣讓他拿去,所以被我發現了。我把這塊石頭拿到廚房放到桌上。我又下樓去,好像看到還有那樣一塊圓石。果然還有一塊,比第一塊琢得更好、更為精確,可以看得出,這塊圓石中間是穿孔的,側面同樣還有一個洞眼露出在外。洞口上另外還磨出滑槽,上面肯定可以蓋上一個木蓋,木蓋是不在了。

第一塊圓石除有一小塊磨光的地方刻有簽名外,原來的形狀保持未變。第二塊圓石沒有第一塊圓石那麽大。第二塊圓周大小正好可以放在第一塊圓石之上。兩塊圓石接合起來可以來回轉動。我把它左看右看竟看了一夜。這兩塊圓石原來出自聖洛朗修道院,沿修道院向下行可以通到塞納河陡峭的河岸。有一天,我把它拿給米歇爾·萊裏去看,他也不知道這東西從前是做什麽用的。依他說,是研磨某類種子或果實用來榨油的,油就從側面洞眼中流出,不過也不能肯定。我因為想到黑死病,我把它洗了又洗,洗了好多遍。

      

       ①米歇爾·萊里(1901-?),法國人種學家、作家,曾參加超現實主義運動,著有詩集、文論等。
  ②這兩塊國石出自聖洛朗修道院,應是中世紀之物,因此想到當時黑死病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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