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彷彿從她們倆的頭上掠過。

千重子腦子裡清晰地印上了苗子用身體復蓋自己的形象。

儘管是夏天,然而山裡下過這場驟雨後,還是令人感到連手指尖都有點冰涼了。但千重子從頭到腳都被苗子復蓋住,苗子的體溫在千重子的身上擴散開去,而且深深地滲透到她的心底。

這是一股不可名狀的至親的溫暖。千重子感到幸福,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苗子,太謝謝你了。」過了一會兒,干重子又說了一遍,「在母親懷裡,你也是這樣護著我的吧。」

「那個時候,恐怕是彼此擠來踢去的吧。」

「或許是吧。」

千重子笑了,笑聲里充滿了骨肉之情。

驟雨和雷鳴都過去了。

「苗子,實在太謝謝你……可以起來了吧。」千重子轉動一下身子,想從苗子的掩護下站起來。『

「哦,不過,還是再等一會兒才好。積在杉樹葉上的雨點還在滴呢……」苗子掩蓋著千重子,千重子用手去摸苗子的後背。

「全濕了,你不冷嗎?」

「我習慣了,沒什麼。」苗子說,「小姐來了,我很高興,全身暖融融的。你也有點濕了。」

「苗子,爸爸是從這附近的杉樹上摔下來的吧?」干重子問。

「不清楚。那時我也是個嬰兒。」

「媽媽的老家呢?……外公外婆還健在嗎?」

「我也不清楚。」苗子回答。

「你不是在媽媽老家長大的嗎?」

「小姐,你干嗎要打聽這些事呢?」

千重子被苗子這樣嚴肅的詢問,嚇得把話也咽回去了。

「小姐,你是不會有這樣的家人的。」

「只要你把我看作姐妹,我就很感謝了。在祇園節時,我講了一些多餘的話。」

「不!我很高興。」

「我也……不過,我也不想去小姐的店鋪。」

「你來呀,我一定好好招待你,我還要跟父母說……」

「不,我不能去,」苗子斬釘截鐵地說,「假使小姐有今天這樣的困難,我縱然冒死也要掩護你……你理解我的心情嗎?」

「……」千重子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聽我說,苗子,節日那天晚上你被人家誤認為是我,很不自在吧?」

「嗯,就是跟我談腰帶的那個人嗎?」

「那個小夥子是西陣腰帶鋪的織匠,為人很實在……他說要給你織條腰帶嗎?」

「那是因為他把我錯看成小姐了。」

「前些日子,他把腰帶圖案拿來給我看,我就告訴他:那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妹。」

「什麼?」

「我還拜託他為苗子姐妹織一條呢。」

「為我?……」

「他不是已經答應給彌織了嗎?」

「那是因為他認錯人了呀。」

「我也請他織了一條,另一條是織給你的。作為姐妹的紀念……。」

「我?……」苗子嚇了一跳。

「不是在祇園節時答應的嗎?」千重子溫柔地說。

掩護過千重子,苗子的身體變得有點僵硬,一動也不動了。

「小姐,在你有困難的時候,無論什麼困難,我都高興幫助你解決。不過,要我替你接受禮物,那我可不願意!」苗子毅然地說。

「這樣做未免太薄情了。」

「我又不是你的化身。」

「是我的化身。」

千重子不知如何說服苗子才好。

「我送給你,你也不願意接受嗎?」

「我請他織,是要送給你的呀。」

「事實有點出入吧。記得在節日晚上,他認錯了人,是說要送腰帶給千重子小姐的嘛。」苗子頓了頓又說,「那位腰帶鋪的人,織腰帶的人好像非常傾慕你呀。我畢竟是個女孩子,我懂得這點。」

千重子有點羞怯,說:

「那樣的話,你就不願意要嗎?」

「……」

「我請他織,是說要送給我姐妹的嘛。可是……」

「那末,我就接受吧,小姐。」苗子乖乖地屈服了。「我凈說些不必要的話,請你原諒。」

「他要把腰帶送到你家裡,你住在哪家呢?」

「一個叫村獺的家。」苗子回答,「腰帶一定很高級吧。像我這樣的人,能有機會系它嗎?」

「苗子,一個人的前途是難以預料的啊!」

「嗯,可能是吧。」苗子點點頭,「我也沒想要出人頭地,不過……即使沒機會系,我也會珍視它的。」

「我們店裡很少經售腰帶。不過,我要為你挑一件和服,能配得上秀男先生織的腰帶。」

「我父親有點古怪,近來漸漸討厭起做買賣來了。我們家嘛,經銷各種布料的雜貨批發店,不可能凈賣好料子;再說,現在化纖品和毛織品也多起來……」

苗子抬頭望著杉樹的梢頂,然後離開千重子的脊背,站起身來。

「還有雨點,不過……小姐,讓你受委屈了。」

「不,多虧你……。」

「小姐,你似乎也該幫忙料理店鋪啊。」

「我?……」千重子好像挨了打似的,站了起來。

苗子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緊緊地貼在肌膚上。

苗子沒有送千重子到汽車站。與其說是因為全身被淋濕了,不如說是怕引人注目。

千重子回到店裡,母親阿繁正在通道土間的緊裡頭,給店員們準備點心。

「回來啦。」

「媽,我回來了。回來晚了……爸爸呢?」

「在手制幕簾後面。他好像在思考什麼問題。」母親直勾勾地望著千重子,「你上哪兒去了?衣服又濕又皺,快去換吧。」

「好吧。」千重子上了後面樓上,慢條斯理地把衣服撩下,稍坐片刻,然後再下樓來。母親已經把三點鐘那頓點心給店員們分發完了。

「媽!」干重子用帶顫抖的聲音說,「我有話想跟媽單獨談……」

阿繁點頭道:「上後面二樓吧。」

這麼一來,千重子變得有點拘謹了。

「這裡也下驟雨了嗎?」

「驟雨?沒下驟雨啊。你是想談驟雨的事嗎?」

「媽,我上北山杉村去了。在那裡,住著我的姐妹……不知是姐姐還是妹妹,總之我們倆是雙胞胎。在今年的祇園節上,我們第一次見面。據說我的生身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這些話對阿繁來說,當然是一個意外的打擊。她只顧獃獃地盯著干重子的臉:「北山杉村?……是嗎?」

「我不能瞞著媽媽。我們只見過兩面,就是在祇園節那天和今天……」

「是個姑娘吧,她現在生活怎樣?」

「在杉村的一戶人家裡當僱工,干活。是個好姑娘。她不願上咱家來。」

「唔。」阿繁沉默了片刻,說,「你既然了解了也好。那末,你是……」

「媽,我是您的孩子,請您跟過去一樣把我當做您家的孩子吧!」千重子變得認真起來。

「那當然嘍,二十年前你早就是我的孩子了。」

「媽!……」干重子把臉伏在阿繁的膝蓋上。

「其實媽早就發覺你打去看祇園節以後就經常一個人在發楞,媽還以為你有了意中人,一直想問問你吶。」

「把那姑娘帶到咱家來,讓媽看看好嗎?等店員下班以後,或者在晚上都行。」

千重子伏在母親的膝上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不會來的。她還管我叫小姐呢……」

「是嗎?」阿繁撫摩著干重子的頭髮說,「還是告訴媽好。那姑娘很像你嗎?」

丹波罐里的鈴蟲又開始吱吱地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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