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人·花鳥魚蟲及其它(48)自然科學裡的唯心主義

有些學習自然科學的人認為他們所追求的只是自然界的知識,探討的只是自然界的規律,對象是很明白的,目的性也不模糊,因此沒有再學哲學的必要。學習了,對於自然科學的研究未必有什麼幫助。

有一些人雖這麼說,但事實上卻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人人都有一種哲學,不學習哲學的人腦子裡也有一種「哲學」。每個人的思想,當然有他自己單獨想法的一部分,但總的說來,個人的思想不全是個人的。在階級社會裡,他不知不覺地自幼學會了本階級的一套思想,這種思想因與本階級的以及與他個人的利益相一致,所以能滲透到他的骨髓裡去。我們如果再加以分析,他的思想裡面,還會有古人的思想和將來的展望呢。如果他曾經出國,而且時日稍久,或者看了些外國書刊的話,還可能習染一些外國的思想。所以,每個人的思想不是簡單的,而是包含著古今中外各種各樣的思想。同時,又跟著個人的生活實踐不斷地在改變著。

自然科學的著作不可能從頭到尾每句話都在講客觀規律,不可避免地會摻進一些主觀的思想進去。這樣,自然科學裡摻雜一些唯心主義的思想是很可能的,——如果作者是唯心主義者的話,那麼這種雜質更多些。例如,與達爾文同時的華萊土,他所研究的東西是極其具體的生物,但他具有唯心主義思想,他相信宇宙是有意志的。

思想界中有一種叫目的論的思想,流行很廣。不僅宗教界,就是普通的著作裡也時常會表現出來,而且很不少。有的是由於成見,有的是由於覺得有些自然現象不可理解。例如,有些蛾媒花是呈白色或淡黃色的,並巨往往有香氣。這樣的顏色,在夜間比紅或紫色容易看見,香氣好像引導蛾類容易找到它似的。由風傳播的小果實或種子,往往有毛或絮,如蒲公英的瘦果上有毛,柳樹或絡石的種子上有絮。還有,果實成熟時會裂開的石榴和天荔枝,種子外面都包有一層紅色、有甜味的肉質,好像招引鳥類來啄食,好乘此散佈種子。如不加以精密思考,或本有唯心思想的人,看了這等現象,就容易認為天生的生物是有目的的——植物有各種手段以達成受粉和播散種子的目的。從這種思想推論開去,就會說宇宙是有意志的了。

神的觀念是多種多樣的。如岳飛,雖有過鎮壓農民起義的錯誤,但他曾經為抵抗侵略保衛國土而拼過命。戚繼光保衛浙江等地的人民生命財產有大功,《浙江日報》上特別寫過紀念文。聽說義烏縣裡建有紀念他的廟宇。

這兩人在人民心中,本介於神與民族英雄之間的,近年來漸把他們作民族英雄來看待了。造山江閘的湯太守,我幼時,迎神賽會時還有他,身穿白袍,頭戴長方翅的烏紗帽,人稱為太守菩薩。近年來,這印象也已淡了。這種神是人民封他的,因他做過有益的事情,這是一類。又有些神,不是有功之人受人民封起來的,系由古代人民的幻想構成,因此他們拜的是自己心中製造的偶像——自己的幻想。古人(孔子)說的「敬神如(神)在」,只不過這樣「敬」它罷了,思想毒素或根柢比較其他有神論淺些。如果相信宇宙有意志,即是說宇宙是有神的,它是無形的超自然力,毒素就比較要深些了。好在科學界提出了自然選擇說或適應說以後,說明生物的祖先本來不是這樣的,只因歷代變化下來,適合環境的留下來,不適合的被淘汰,經過無數代的變化與選擇或淘汰作用之後,遂形成今日所見的樣子,但是也還要變。自然界的相互關係,有如網的互相關聯著,觸動一條線,便會牽動全網,自然界便在各種變化的影響下平衡下來即又失掉平衡,這樣變化前進。這一說明,打破了宇宙有意志的議論。

唯物主義打破科學中的唯心觀點,使科學能邁步前進。自然科學者必須學習辯證唯物主義,才能把還沒有被打破的唯心觀點也一系列地打破它,這於科學的進展是大有利益的。 (原載《科學雜談》,浙江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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