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悲劇的誕生》(45)音樂精神追求形象和神話

十七、酒神藝術也要使我們相信生存的永恒樂趣,不過我們不應在現象之中,而應在現象背後,尋找這種樂趣。我們應當認識到,存在的一切必須準備著異常痛苦的衰亡,我們被迫正視個體生存的恐怖——但是終究用不著嚇癱,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使我們暫時逃脫世態變遷的紛擾。我們在短促的瞬間真的成為原始生靈本身,感覺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樂。現在我們覺得,既然無數競相生存的生命形態如此過剩,世界意志如此過分多產,鬥爭、痛苦、現象的毀滅就是不可避免的。正當我們仿佛與原始的生存狂喜合為一體,正當我們在酒神陶醉中期待這種喜悅長駐不衰,在同一瞬間,我們會被痛苦的利刺刺中。縱使有恐懼和憐憫之情,我們仍是幸運的生者,不是作為個體,而是眾生一體,我們與它的生殖歡樂緊密相連。

現在,希臘悲劇的發生史異常明確地告訴我們,希臘的悲劇藝術作品確實是從音樂精神中誕生出來的。我們相信,由於這一思想,歌隊如此可驚的原本意義第一次顯得合理了。但是,我們同時必須承認,希臘詩人們,更不必說希臘哲學家們,從未明確透徹地把握前面提到的悲劇神話的意義。希臘詩人們的主角,他們的言談似乎比他們的行為更加膚淺,神話在他們所說的話中根本得不到相應的體現。劇情的結構和直觀的形象,比起詩人自己用台詞和概念所能把握的,顯示了更深刻的智慧。在莎士比亞那裏可以看到同樣的情形,例如,在相似的意義上,他的哈姆雷特說話比行動膚淺,所以不能從台詞,只能通過深入直觀和通觀全劇,才能領悟我在前面提到過的那種哈姆雷特教訓。至於希臘悲劇,我們現在當然只能讀到劇本,我甚至指出,神話與台詞之間的不一致很容易迷惑我們,使我們以為它比它本來的樣子淺薄無聊,因而又假定它的效果比古人所陳述的膚淺。因為我們很容易忘記,達到神話的最高精神化和理想化境界,詩人用言詞難以企及,他作為創造的音樂家卻隨時可以做到!我們當然要通過深入的學術研究來重建音樂效果的優勢,以求稍許感受到真正的悲劇所固有的那種無與倫比的慰藉。但是,除非我們本是希臘人,我們才能照本來的樣子感受這種音樂優勢。相反,即使是全盛時期的希臘音樂,比之我們喜聞樂見的豐富得多的現代音樂,我們聽起來也只是像年輕的音樂天才懷著羞怯的信心試唱的歌曲。正如埃及祭司們所說的,希臘人永遠是孩子。他們在悲劇藝術方面也是孩子,不知道他們親手制造和毀壞了一種多麼高貴的玩具。

音樂精神追求形象和神話的體現,從最早的抒情詩直到阿提卡悲劇,這種追求不斷增強,剛剛達到高潮,便突然中斷,似乎從希臘藝術的表層消失了。然而,從這種追求中產生的酒神世界觀在秘儀中保存了下來,盡管形質俱變,卻依然吸引著嚴肅的天性。它會不會總有一天重又作為藝術從它神秘的深淵中升起來呢?

這裏我們要弄清一個問題:悲劇因之夭折的那種反對力量,是否在任何時代都強大得足以阻止悲劇和悲劇世界觀在藝術上的覆蘇?如果說古老悲劇被辯證的知識沖動和科學樂觀主義沖動擠出了它的軌道,那麼,從這一事實可以推知,在理論世界觀與悲劇世界觀之間存在著永恒的鬥爭。只有當科學精神被引導到了它的界限,它所自命的普遍有效性被這界限證明業已破產,然後才能指望悲劇的再生。我們按照早先約定的意義,用從事音樂的蘇格拉底來象征這種悲劇的文化形式。與此相反,我把科學精神理解為最早顯現於蘇格拉底人格之中的那種對於自然界之可以追根究底和知識之普遍造福能力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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