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一方面請心宇兄來是讓大家見識一下真的有江湖,一方面也是希望心宇兄幫我護場,怕遇到踢館的人【笑】。 

接著講江湖的故事,我從小生長的小鎮叫汪營,那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袍哥家鄉,每個地方的袍哥都要開個茶館,既是袍哥交朋友的地點,也是論道理的地方,凡是有袍哥的地方,老百姓有是非論不清的時候都要到這個茶館找袍哥講道理。這個茶館袍哥的幾位大爺聽了以後,就會說這個事情老張你不對,老李你要賠償他,這就是袍哥在茶館幹的事兒。 

茶館還有一個作用,外地來的袍哥到本地來找組織啊,因為到了組織就有吃有喝了,他身上沒錢了,到本地到了茶館,袍哥都要擺茶陣,倒上茶擺上幾個杯子的形狀,他擺出來的茶陣,茶館的具體負責人在袍哥組織中叫幺師,幺師過來一看知道這是自家兄弟來了,也會擺出一個茶陣跟他對應,然後用江湖套路盤問來路,盤問好了,你的吃喝都由我們這兒管了。 

我家的隔壁就是這樣的茶館,因為我的童年已經是文革期間,擺茶陣的人都不敢擺了,因為誰擺這個都是要受到打壓的,等於你又在恢覆反動會道門。但是,我家隔壁的茶館老板他是從民國過來的,因為他是袍哥的幺師,他的孩子和我們都叫他幺幺,我對幺幺這個人印象極深,以後我會寫這個人。袍哥組織不在了,袍哥人還在,袍哥古老的江湖道義還在,社會上有什麼事情還要找他評理。我母親是右派,有一次一個供銷社的另外一個造反派,拎著槍在我母親辦公室往桌上一擺罵了我的母親,這個事情傳到我們鄰居幺幺耳朵裏面了,因為我們家跟鄰裏關系都處的非常好,幺幺對我們家也非常敬重,我母親並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他聽說了就叫人傳話把那個造反派叫到他面前,說你敢罵陳娘娘,你趕快去道歉還來得及,就在文革的時候這樣一個民間茶館的老板,都敢出來這樣做,那個人急忙到我家跟我媽媽道歉。幺幺又無權,又沒有槍,那個人還有手槍,所謂江湖的老大無不是在人格上、品行上勝出一籌的人,否則你在江湖上是絕對做不大的。你們看杜月笙,杜月笙的為人處事有很多光輝品質,真實的杜月笙絕不是那種欺男霸女的杜月笙,我從小就是在這樣的江湖背景中長大的。 

我怎麼發現江湖的呢?再講一個故事, 我當了警察之後有一次從海口回湖北探親,坐車到了湛江要等第二天的火車,但是又是半夜到的湛江,那會兒窮,同時又剩下幾個小時要趕火車,因為是夏天,就幹脆不住旅店了,就在火車站門口的水泥地鋪上報紙準備打發這一夜,我看見旁邊躺著另外一個比我年紀大的殘疾人,因為我穿的是便衣,一會兒就有火車站的人打著手電筒過來,把那個人踢醒說不許在這兒睡,就要趕走那個人,因為我坐在那還沒睡,我就站起來,因為在這個國家,在年輕的時代穿制服的人心裏有底不怕對方,我就出來幹預,我說憑什麼不許在這兒坐?我們這影響你什麼了?我並沒有亮出我的警察身份,但是那個人看我不怕事兒的語氣,罵罵咧咧的就走了,那個殘疾人對我很有好感,拿過煙跟我敬煙,我也睡不著跟他聊天,一聊讓我打開眼界,我就問他你是哪兒來的?唐山來的,我說你到哪兒去?準備到海口去,你去海南幹什麼?他說我是走江湖的,我說你走江湖靠什麼吃飯?他說我是玩兒木花兒的,玩兒木花兒是什麼呢?就是擺象棋殘局,江湖上有一路是靠擺象棋殘局過日子的,他就是玩兒木花兒的。一副殘局擺在這兒,10塊錢或者2塊錢一盤,中國喜歡象棋的人都認為自己是高手,輸了的話就給我2塊錢,這個是犯罪嗎?不叫犯罪,是願者上鉤,江湖中有一本書就叫《江湖殘局》,就是給江湖人的一碗飯,這種殘局都是古人的智慧設計出來的,就是你怎麼走看似贏的棋一定輸,除非國家級的大師能夠打平,是毫無破綻的,就等於給殘疾人一碗飯,在過去又沒有殘聯,就得靠個手藝吃飯啊,他不偷不搶靠擺殘局吃飯,他說我就是吃這碗飯的。我說為什麼要跑到海口去玩兒木花兒?他說我沒去過海口,所以想去。 

他說,他還從海口通過朋友進了印著裸體畫的撲克牌,那就有點犯法了,他不知道我是警察,幹這個事兒我是可以抓他的,我就有意的跟他聊天,他跟我講了很多很多的江湖故事,當場給我玩兒牌,怎麼樣洗牌,比如說鬥地主發牌,永遠大王、小王都發在自己手上,那一套手法太厲害了,那就是電影裏看到的,絕不是虛構的。押三張牌,在路邊上也有這種局,你永遠押不準,跟我講騙局在哪。 

講到天亮了要分手了,我說老哥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他打量我,教書的吧?我說你可能走眼了,我把我的警官證拿出來給他看,他說我行走江湖20年這是第一次判斷警察判斷走眼了,吃江湖飯的人哪怕對便衣警察他都能認識,因為他是他的天敵啊,我說我是剛出道的警察,身上還沒有那些壞毛病。 

在微博上我有一次發微博說龍頭老大、牢頭獄霸,有個人上來就說你吹牛吧?你這種文人不可能在這邊成老大,他是用行話說的,別人看不懂我看的懂,我就用行話回了他,而且我說我怎麼成為老大的,他立馬就聽懂了,又留言“失敬”。這套黑話叫春點,春點寫成文字應該是嘴唇的唇,典故的典,但一般社會上都會寫成春點,但春點我覺得更接近本意。江湖上一直有一句話叫寧送一錠金不教一句春,因為你會拿唇典去騙人。唇典不僅在幫會裏流行,在底層社會一直在今天還在使用唇典,底層社會就是那些手藝人、走街串巷的真正行走江湖的,賣藝的、雜耍的、賣藥的,這些都是講唇典的,我能聽懂一些,不能完全聽懂。 

總之,江湖是一個很大的在體制之外的,悄然存在的,承載著道義的,承載著這個民族善良的一個地方,我希望大家即使不是江湖中人,也要心中擁有一個江湖,而且要擁有一個正義的江湖,謝謝大家!

 

野夫與讀者互動 

主持人:謝謝野夫老師!接下來有請野夫的忠實讀者,也是兩位思享家的享友和熱心關註,熱心享友,一位是李白駒,一位是周炫,接下來的時間交給三位。 

李白駒:野夫兄是我很早就仰慕的人,我身邊大概有三五個朋友說看到你的書邊讀邊流淚,有的甚至是徹夜痛哭,很榮幸能與你交流。 

野夫:謝謝! 

李白駒:我想跟野夫兄探討的一個問題是,因為我跟你差了可能有十來歲,我跟郭玉閃是同齡的,我們這代人經歷的苦難可能沒有在您書中描寫的那麼生動。我們現代人面臨的選擇可能比上一代人要多,但是有個共同點,比如我們都面臨回不了家的感覺,或者我們叫回不去,我是我們家唯一一個在體制外的人,我們家全部都在體制內,所以也算是叛離。這種回不了家的感覺是根深蒂固的,並不是衣錦了才能還鄉,就是已經習慣了這種江湖,就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這種感覺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我經常也有舉目無親的時候,到處找酒喝的這種感覺,比如像美國的移民也是這樣的感覺,他們去了也回不了家,但他們有安身立命的靈魂,但我們這一代人靈魂好象還在飄蕩著。 

野夫:這個時代,你說的確實是一個文化現象,人人都有一種喪家犬的感覺,這個民族很多好的東西確實丟失了。 

剛才一個記者問我這個國家現在還叫禮儀之邦嗎?我說叫毫無禮儀廉恥之邦。 

周炫:您剛才說江湖是江西、湖南,我本人就是湖南人,當時我還不知道野夫是誰的時候就有位朋友給我推薦了一篇野夫的文章,我看了以後非常感動,然後慢慢去了解野夫,覺得這真是位奇人,而進入社會以後發現再讀野夫的文章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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