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開燈。就在枕頭邊上。”幽靈說。

我摸黑拉了一下小桌上的臺燈的燈鏈,黑色厚窗簾把那唯一的窗戶遮住,簡直就是沖洗相片的暗室。電燈也是紅玻璃球,大約有十燭光,筒狀的煙罩緊裹著燈泡。燈罩是金屬制品,不透光,照在桌面上的紅光圓圈直徑恐怕還不到七寸。這七寸紅光的反射就算是房間的些微照明,能勉勉強強地分辨出物體的模糊形狀。但是,紅色光線不僅不會感光相片底版,而且如此微弱,映照在人的眼睛裏,會產生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感覺。我想,所以這樣子才能像忍耐磷火、氣體發光一樣容易忍受幽靈嗎?鈴子就因為幽靈才在這樣的光線中睡覺嗎?我的眼睛掃了一下周圍,看見枕邊的另一張小桌上有一盞少女形狀的臺燈,還散亂著一些相片似的東西。這麽看來,紅色電燈還是沖洗相片用的,只是在此時此地,令人想起霍普和巴克斯頓夫人的《水手團》的幽靈相片。

“也有你的相片嗎?”我問幽靈。

不知道什麽緣故,幽靈從剛才就一直不靠近燈光。

“有啊。不過,看那些呆板的相片,還不如看就在您眼前的大活人。我活著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請轉身過來啊。”

我轉過頭去,立刻“啊!”地驚叫一聲,眼珠子就像粘在她身上。

“我不是鈴子那樣的紅頭髮吧。”

面紗已經揭去,比面紗還長的蓬松豐厚的綠髮從肩膀流瀉下來,如此娟秀麗人。不管怎麽說,這是在臥室裏;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突然覺得萬分羞恥。幽靈看出我的羞愧,臉上浮出女人特有的喜悅神情。

“我比鈴子漂亮得多吧。”

“嗯。”

“您對我的美貌一定比我以人的模樣出現更加吃驚吧?”

也許由於這句話使我更加感覺到面對的是一個活人,於是發現自己在緊閉的房間裏悶熱得汗水津津。這樣的話,看起來幽靈的肌膚好像也汗津津的。這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你的身上也有血液流通,那麽月經呢?”

“鈴子身上有的,我也都有。過來吧。”

我走近前去,伸手可及。

“我就是這麽個女人,完完整整的一個女人。”她邊說邊利索地脫下白色的衣裳,對了,那動作輕靈,柔軟的細布從肩膀上滑落下來,但衣裳不是落在腳下的地板上,而是瞬息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啊,她赤身裸體站在我眼前。雖然微弱的紅光淡淡地暈染她的肌膚,但渾身洋溢著閃光的純潔。這不是神靈的純潔,她純潔得令人覺得那裸體的某個部位具有人一樣的缺陷。不知道是幽靈不知害臊呢,還是一心一意為了袒露活生生的肉體而把女人的自尊自重忘在腦後,她面帶微笑筆直站立。

“我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吧。”

無論是怎麽靡顏膩理的女人,都會有胎毛、毛孔、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皺紋這些可愛的東西。我把眼睛緊緊貼上去,一邊仔仔細細地從乳房、心口、肚臍、腰往下查看一邊說:

“太美了。簡直美不勝收。”

這句話包含著“與鈴子相比是一個熟透的女人”的含義,於是我用與對方的態度相適應的、如醫生診病般的口吻說:

“你沒生過孩子嗎?黑乎乎地看不清楚。”

“真想劃一根火柴讓您仔細看看。”

我一邊摸著口袋一邊說:“這行嗎?”

我劃亮火柴,黑暗中突然燃起一束火焰。瞬間,眼睛裏變得只有火焰的顏色。就在這時,雖然我看不真切,只見幽靈如蠟人在火中崩潰、如雪人在陽光裏融化,首先臉部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眼睛凹陷、耳朵缺落、手腳消融,接著整個身體軟綿綿地坐在地板上,一團白色的東西像熱氣一樣煙消雲散。說起來似乎經過很長的時間,其實上述整個過程只有一二秒鐘。就我來說,劃亮火柴留給我的印象只是照亮她的肚皮,緊接著她的身體便蕩然無存。我正怪異她的崩潰如此迅速,隔壁房間裏“呀!”的一聲女人的驚叫更叫我震駭。

我三步並作兩步慌忙走進隔壁房間。只見鈴子坐在長沙發上。她已經醒過來。但看那樣子好像受到極度驚嚇猛然坐起來似的。像服用了大量安眠藥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兩眼惺松、茫然發呆,身子仿佛在微微顫抖。

“怎麽啦?”我顫抖著手打開桌上的臺燈。她“呀!”地叫喊一聲,就像被光切傷一樣雙手捂著臉,“撲通”趴在長沙發上,右腳卻棍棒一樣僵硬,接著“哇哇”要嘔吐。我趕緊走上前,手一摸她的後背,涔涔冷汗,而且身子像濕透的碎紙片一樣疲軟力竭,一下子顯得瘦骨磷峋。

“不要緊嗎?我能為您做點什麽?”

我想把鈴子抱起來,又覺得她的身子一定變得輕飄飄的,便惴惴不安地繼續撫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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