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中國的邏輯》草根的政治(下)

福原愛是日本最有名的乒乓球選手。2007年4月,她上了許多中國朋友熟悉的早稻田大學,但由於種種原因,2010年3月中途退學。她從小就引起日本國民廣泛而密切的關註,我們都叫她小愛,覺得她的娃娃臉很可愛,她努力練習乒乓球的身影也曾經感動過無數日本人。福原愛哭,輸掉比賽,輸給自己的時候常常哭泣,大家總為她鼓勵加油。

中國朋友們好像更熟悉福原愛,這與她的教練是中國人有關系。她曾經在遼寧本鋼隊裏訓練,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地道的東北話,她還訪問過奧運冠軍張怡寧畢業的北京什剎海體育學校。她與中國有著很深的緣分,對她來說,中國就是第二故鄉。

小愛曾經接受中央電視臺《面對面》采訪,被主持人問起家庭困難問題的時候,忍不住淚流滿面。我相信,無數中國人被她感動。小愛在我眼裏也是個能夠吃苦、能夠踏踏實實努力的人。

日本人和中國人都熟悉的小愛2008年8月參加了在第二故鄉召開的奧運會。小愛的心情容易想象,中日媒體也密切關註她在北京奧運期間的動態。首先引起大家註意的是開幕式。福原被選為日本代表團的開幕式旗手。代表團出發前在東京召開了記者招待會,面對在現場的中國駐日大使崔天凱等外交官、中國媒體記者等,福原用熟練的中國東北話跟他們交流,表達自己參加北京奧運會的決心。

我記得,8月8日晚上日本代表團入場較早,旗手果然是充滿人氣的福原愛。我相信,不管是在現場還是通過屏幕,很多中國朋友和我一樣註意到了她的出場。她表現得有些靦腆,卻很可愛。後來中國的朋友們對我說,福原愛的出場給大家的印象很深,觀眾們也以熱烈的掌聲來表達對她的喜愛。

隨後的比賽階段,福原愛表現得也很好。雖然沒能得到雙打的獎牌,在單打上也輸給了得到金牌的張怡寧,但奧運會成為了小愛意味深長、深有感觸的平臺。她每一場比賽結束後都用中文禮貌、熱情地回答中國媒體的采訪,不需要任何翻譯。福原愛此次的表現贏得了中國人的喜愛,打動了中日兩國人民的心。作為在華生活的日本人,我發自內心地為她驕傲。

廣州亞運會對小愛來說又是一次與第二故鄉重逢的機會。亞運開幕之前,福原愛有一次跟隊友、教練等輕松坐著聊天,被中國電視臺跟蹤拍攝了。她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寫著“我愛亞運會,我想奧運會”,從中不難看到她那一刻激動的心情。希望她在北京奧運後緊隨而來的幸福時刻能夠好好發揮自己的潛力,享受故鄉的體育盛典。

我聽著她對中國媒體提問的回答發現,她的普通話好像又進步了呢。說心裏話,從中國話的表達能力看,對我來說福原愛是個可怕的競爭對手。從與中國打交道的身份認同來說,我把小愛當作一起奮鬥的同胞來看待。我們唯一的不同是,福原愛跟東北教練交流多了,實際上說的是半個東北話,她的中文就“土”一點兒;我在央視評論多了,實際上說的是半個官方話,我的中文就“正”一點兒。

11月24日晚19點50分,13秒10,劉翔贏了,並且很漂亮。充分的準備高於一切,狀態決定成敗。祝賀劉翔,你是我們的驕傲!作為亞洲人,發自內心地感到自豪。

此時想到了我短暫的運動員生涯。

我原來是田徑運動員,在中學時代從事中長跑,成績應該說還可以,達到了參加全國大賽並爭奪名次的水平。初二的冬天,我達到了最佳伏態,當時我身高1米76,體重58公斤,專門跑800米,為接下來爭奪全國冠軍而每天努力訓練。周圍的教練很有信心,我的目標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奪得全國冠軍。可是,我的腰承受不住了,心支撐不住了,結果,連走路都變得困難。

實際上從那一刻起,我作為跑步運動員的生涯已經結束。14歲就退役,實在太早了。雖然我在高中繼續作為體育特長生做長跑運動員,也參加了全國大賽,但自己始終不能滿足。我是很頑固的人,除了全國冠軍,什麼都不要,達不到目標,還不如不跑。17歲,我正式退役。我活了24年,對過去“唯一的後悔”就是兩次退役,一次是真實的退役,另一次是形式上的退役,兩次都讓我很悲傷。如果有第二次人生,我一定會懲罰自己的。

我到中國後最關註的人物是田徑運動員劉翔。他比我大一歲,在中學時期就是成績傑出的運動員。在中學時期,我就曾聽說過“中國劉翔”的名字,好像也在同一個操場上一起跑過。沒想到,我來到中國的第二年,他在雅典奧運會上以平世界紀錄的成績獲得了冠軍。這當然是亞洲人首次贏得的巨大成就,而且在奧運會上平的世界紀錄,這種情況一般不會出現。一般來講,在奧運會上,紀錄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排名。劉翔在雅典這一歷史悠久的古文明地,同時獲得了紀錄和排名,那一刻,他真正成為了中國的英雄,亞洲的驕傲。

2008年北京奧運會,劉翔25歲,是最具備實力的年齡。無論是大家還是劉翔自己,都期待能夠取得東道主應有的成績。我當時也很期待,發自內心地祝福劉翔能獲得冠軍。

結果,劉翔退出比賽了。中國人民感到失望,甚至有人痛罵他,埋怨他辜負了大家的期待。當然,劉翔退出北京奧運會對當局來說是一大損失,對中國人民來說是一大感情傷害。但作為世界一流的運動員,劉翔的狀態一直是很微妙的,不要認為他是運動員,身體就很強壯不會出現問題。正因為他是超級一流的運動員,他的身體比誰都敏感,他的腿比誰都脆弱。對他來說,好的訓練和傷痛之間的距離比一張白紙還要薄。

劉翔從奧運會上經歷的慘痛中逐漸恢復了,在祖國舉辦的亞運會上奪回了輝煌,這記錄著他作為運動員的發展節奏和成長軌跡。我們值得繼續關心他。

我想說,中國人再也不要把劉翔英雄化了。他雖然是傑出的運動員,但同時也是一個27歲的小夥子,是對生活抱著好奇心,對人生充滿期待的年輕人。他還說自己是個單身呢。請大家把他放回“人”的位置上,我相信,這樣他會發揮得更好。

一次挫折算什麼?一次成功算什麼?失敗是成功之母,成功是失敗之父。兩者相輔相成,我們要以長遠的眼光看待一個運動員,它深刻考驗著旁觀者的心態。

體育永遠是最草根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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