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雲步橋,我們開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盤道。南天門應該近了,由於山峽迴環曲折,反而望不見了。野花野草,什麼形狀也有,什麼顏色也有,挨挨擠擠,芊芊莽莽,要把巉巖的山石裝扮起來。連我上了一點歲數的人,也學小孩子,掐了一把,直到花朵和葉子全蔫了,才帶著抱歉的心情,丟在山澗里,隨水漂去。但是把人的心靈帶到一種崇高的境界的,卻是那些「吸翠霞而夭矯」的松樹。它們不怕山高,把根紮在懸崖絕壁的隙縫,身子扭的像盤龍柱子,在半空展開枝葉,像是和狂風烏雲爭奪天日,又像是和清風白雲遊戲。有的松樹望穿秋水,不見你來,獨自上到高處,斜著身子張望。


                                                                                                (王建华国画作品:泰山喦岩之二)


有的松樹像一頂墨綠大傘,支開了等你。有的松樹自得其樂,顯出一副瀟灑的模樣。不管怎麼樣,它們都讓你覺得它們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誰少了誰,都像不應該似的。霧在對松山的山峽飄來飄去,天色眼看黑將下來。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級,一級又一級,是樂趣也是苦趣,好像從我有生命以來就在登山似的,邁前腳,拖後腳,才不過走完慢十八盤。我靠住升仙坊,仰起頭來朝上望,緊十八盤仿彿一架長梯,搭在南天門口。我膽怯了。新砌的石級窄窄的,擱不下整腳。怪不得東漢的應劭,在《泰山封禪儀記》里,這樣形容:「仰視天門窔遼,如從穴中視天,直上七里,賴其羊腸逶迤,名曰環道,往往有緪索可得而登也,兩從者扶挾前人相牽,後人見前人履底,前人見後人頂,如畫重累人矣,所謂磨胸捏石捫天之難也。」一位老大爺,斜著腳步,穿花一般,側著身子,趕到我們前頭。一位老大娘,挎著香袋,儘管腳小,也穩穩當當,從我們身邊過去。我像應劭說的那樣,「目視而腳不隨」,抓住鐵扶手,揪牢年輕人,走十幾步,歇一口氣,終於在下午七點鐘,上到南天門。

心還在跳,腿還在抖,人到底還是上來了。低頭望著新整然而長極了的盤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來。我走在天街上,輕鬆愉快,像一個沒事人一樣。一排留宿的小店,沒有名號,只有標記,有的門口掛著一隻笊籬,有的窗口放著一對鸚鵡,有的是一根棒槌,有的是一條金牛,地方寬敞的擺著茶桌,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後牆緊貼著崢嶸的山石,前臉正對著萬丈的深淵。別成一格的還有那些石頭。古詩人形容泰山,說「泰山巖巖」,註解人告訴你:巖巖,積石貌。的確這樣,山頂越發給你這種感覺。有的石頭像蓮花瓣,有的像大象頭,有的像老人,有的像臥虎,有的錯落成橋,有的兀立如柱,有的側身探海,有的怒目相向。有的什麼也不像,黑忽忽的,一動不動,堵住你的去路。年月久,傳說多,登封臺讓你想像帝王拜山的盛況,一個光禿禿的地方會有一塊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處」。有的山池叫作洗頭盆,據說玉女往常在這里洗過頭髮;有的山洞叫作白雲洞,傳說過去往外冒白雲,如今不冒白雲了,白雲在山里依然遊來遊去。晴朗的天,你正在欣賞「齊魯青未了」,忽然一陣風來,「蕩胸生層雲」,轉瞬間,便像宋之問在《桂陽三日述懷》里說起的那樣,「雲海四茫茫」。是雲嗎? 頭上明明另有雲在。看樣子是積雪,要不也是棉絮堆,高高低低,連續不斷,一直把天邊變成海邊。於是陽光掠過,雲海的銀濤像鍍了金,又像著了火,燒成灰燼,不知去向,露出大地的面目。兩條白線,曲曲折折,是瀨河,是汶河。一個黑點子在碧綠的圖案中間移動,仿彿螞蟻,又冒一縷青煙。你正在指手劃腳,說長道短,虛象和真像一時都在霧里消失。

我們沒有看到日出的奇景。那要在秋高氣爽的時候。不過我們也有自己的獨得之樂:我們在雨中看到的瀑布,兩天以後下山,已經不那樣壯麗了。小瀑布不見,大瀑布變小了。

我們沿著西谿,翻山越嶺,穿過果香撲鼻的蘋果園,在黑龍潭附近待了老半天。不是下午要趕火車的話,我們還會待下去的。山勢和水勢在這里別是一種格調,變化而又和諧。

山沒有水,如同人沒有眼睛,似乎少了靈性。我們敢於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聲有勢的飛泉流布,傾盆大雨的時候,恰好又在斗田宮躲過,一路行來,有雨趣而無淋漓之苦,自然也就格外感到意興盎然。(节录:全文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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