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說話》無恥老豆的陰謀

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務。你辦成了,是我叫你辦的;你辦垮了,此事與我無關。

“原來如此,這個無恥老豆!”小邱把小梅的手一摔,走到一邊,狠狠地罵:”怪不得他要妳給他兒子補習,要妳幫他整理資料,還要妳幫他放幻燈片,現在我全懂了,妳說!妳說!妳跟他怎麽樣了?”

“沒有怎麽樣嘛!”小梅摀著臉哭了起來:”有怎麽樣我也就不會跟你說了。說了,就是沒怎樣,他能把我怎麽樣?”

“可是,妳不是說從去年上學期開始,他就追妳嗎?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那時候有沒有怎麽樣?”

“沒有啦!沒有啦!”

小邱的氣還是沒消:”我現在懂了,怪不得這一年來,那個無恥老豆對我這麽兇,原來我成了他的情敵。”

“你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好不好?”小梅一跺腳,哭得更大聲了:”什麽情敵不情敵,我說了嘛,沒怎麽樣!”

她把”沒怎麽樣”四個字喊得特別響,女生宿舍裏好幾個人探出頭來。

“聽說你和小梅吵架了?”

居然第二天就有人聽說,而且不是別人,是那無恥老豆的秘書周小姐,周講師。

周小姐一邊影印,一邊裝作沒事似地說:”小邱啊!作人學聰明點,你馬上畢業了,畢業分發還得主任批,你希望分到哪兒去?小邱啊!女孩子多得是,主任已經決定把小梅留下來當助教,過兩年她就升講師,你何必擋她的前途呢?”笑笑:”而且,你也得考慮自己的前途啊!”

“真他媽的賤女人!”小邱罵:”早聽說姓周的跟無恥老豆有一腿,現在搞清楚了,她當年是怎麽被提拔的。無恥老豆最好放聰明一點,小心我把他捅出來!”

“捅?你怎麽捅?”小梅問:”你有什麽證據?你小心他把你分到外島去。”

“分到外島?”小邱笑了:”以我的成績,以我當系代表的資歷,他把我分外島?好極了!他分哪!”上牙咬著下唇,想了想:”對!妳改天就建議他把我分到外島去。然後我們四處去放消息,說主任視我為眼中釘,會把我分到外島。”

小梅眼睛瞪得好大:”為什麽?為什麽?你真要離開我?真要去外島?”

“笑話!我不是要去外島,是要留在妳的身邊!”放小聲,在小梅耳朵旁邊說:”……。”

才幾天時間,半個學院的人都知道了,小邱得罪了主任,主任要把他分到外島去。

當然,還附帶了一些小道消息。誰看不出來,主任一天到晚找小梅?誰又看不出來,主任看小邱的眼神。

只有主任不知道這些風風雨雨,這也難怪,因為當事人總是最沒耳朵的人。

畢業前,分發名單公布,小邱果然被分到了外島。

大家都怔住了,沒想到真會這樣。小邱卻笑了。因為大家的錯愕,就是他的利器。

名單公布的第二天,校長就把主任找了去。

“我早聽說你跟個女學生小梅的事,還不信。後來大家傳,你堵她的男朋友,那個系代表小邱,我還想,不可能!”校長把分發名單遞給主任:”你說吧!小邱是台北人,成績又是第一名,你憑什麽把他分那麽遠?是為了你方便嗎?你說!”

“是這學生自己要去的。”主任說。

“笑話!”

“是真的!他托小梅跟我說的。”主任急得直冒汗。

“也是他托小梅去找媒體嘍!”校長霍地站起來:”你知道我一早接到多少電話嗎?”

分發名單從布告欄消失了,隔一下,又貼出來,小邱,天哪!小邱居然被留校,作了助教。

小梅則換下來,到附近一所著名的女校。

“是我搞錯了。”周講師一邊貼,一邊對著圍觀的學生說:”當時主任把小邱的資料放在一邊,我以為是分到外島,其實是留在系裏。”

“哇!小邱完了,留在眼中釘的旁邊。”有人促狹地說。

“不會啦!”周講師轉過身,搓搓手又攤攤手,笑道:”主任今天中午已經請辭了。”


{有話好說}


好!故事說完了。

你猜我在這一章要談的是什麽?

是說話的特殊技巧——放話。

放話,說得簡單一點,是”把話放下來”,或者”把話放出去”。說得通俗一點,是”狠話先說”或者”給你一點暗示”。

當然,放話的學問大了,還是讓我分析給你聽吧!

先小人,後君子

中國人常說”先小人,後君子”,意思是把醜話說在前面,大家搞清楚條件,免得以後面子不好看。

最基本的”放話”就是警告。

“小心點,如果你追他女朋友,他我人揍你。”

這是多清楚的放話!這話可以由你自己當面說,也可以像前面故事中,由周秘書去說——”小邱啊!你也得考慮自己的前途啊!”

如果自己說,這放話是最簡單的。但要是經過別人,那放話就妙用無窮了。

譬如:你第三方的秘書正和你的秘書通電話,他的秘書說要漲你的價。

他是在放話,怕你”一下子毛了”,不敢自己說,於是透過他秘書,探探你的口風。

你要是裝不知道,他就真漲了。

當你發現這漲價不合理的時候,你能不立刻反應嗎?

於是,你可以在秘書旁邊,當場就冒火:”去他的,漲,可以啊!我們換廠。”

你的聲音要大到讓對方聽見。

你也可以叫秘書再打個電話去給對方的秘書,婉轉地說:”我偷偷跟老大暗示了一下,他好像很不高興,你最好跟你們老板反應一下,別弄僵了。要漲,隔一陣子再說吧!何況最近不少別的工廠來搶你們生意呢!”

這間接放話是不是很棒?

因為是”間接交兵”、”互探虛實”,所以能不傷情面。

我沒要他說啊!

談到不傷情面。間接放話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你可以不認賬。

舉個例子,你想把某個重要的幹部外調到他不喜歡的單位。

你先要秘書閑談間把消息”漏”出去,然後靜觀”對方”的反應。

他果然毛了,找上門來。

你不願得罪他,可以說”我沒說過啊!”還可以大叫:”誰說的,把那人找出來!我怎麽可能把你這麽重要的夥伴調出去呢?”

你甚至可以把秘書當面叫來臭罵一頓:”是不是你出去胡說八道?”

問題是,話已經放了,對方也可能警覺到,他是不是有令你不滿意的地方?他是不是該自己卷鋪蓋,免得死得很難堪?他是不是需要努力改進了?他是不是該請他太太去拜訪你太太了?

放話,棒不棒?


不准露毛


放話也可能是”明明白白地說出底線”。

譬如:某舞蹈團要來國內演出,那是由一家非常有分量的團體邀請,有一大群國內的藝文界支持。聽說那舞蹈當中將有一段全裸的演出,偏偏那又是你所代表的”官方”所不準許的。

你是應該先說,還是後說?

你是先不吭氣,等藝文界大加吹捧,票也賣光了之後,再說?還是等”全裸”出現,當現行犯逮捕?又或是,你等他演完了,再罰錢?

如果你聰明,最好在他們舞蹈團還沒登陸,甚至還沒開始賣票的時候就”放話”。你可以安排個記者會,再”安排”一位記者問”對某舞蹈團來公演的看法”。

於是你氣定神閑地答:”只要他們遵守我國的法律,我們絕對歡迎。但是,如果他們以為可以遊走法律邊緣,我們一定不手軟。”

醜話早說,免得將來翻臉,也免得他成了氣候。到頭來,你不得不讓步。


醜話先說


當然,放話更常用在政治外交當中。

譬如某國元首將來訪,你是接待國的元首,在他來的前一天,先舉行記者會,或找個場合演講,把”對對方的歡迎之意”、”對高峰會議的憧憬”以及”對本國民眾承諾,在談判中堅守的底線”,全說出來。

你為什麽說,是說給誰聽?

除了說給你自己的人民,你是”放話”給對方聽啊!

你這種放話最狠。

因為他已經要上飛機了,他本國民眾已經在盼望他帶回美好的果實了,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這時候,他聽到你的演講,有不令他滿意的,他能喊煞車嗎?

多半的時候,他硬著頭皮來了。而在來之前,他已經知道了你談判的底線,他知道你對自己民眾公開說出了底線,他再不識趣,也不能給你難堪。

於是,大家各退一步,找可談的談,不是比上了談判桌,才發現互不相讓,不歡而散,好得多嗎?


我早猜到他會這樣


放話,更重要的功能是”卡位”,把對方的位子先卡死。

競選當中,你怕對手”邀請你”未來投入他的陣營,給你最高的職位,造成人民的”棄保效應”。

於是,你早早就說”投票前,他們會找我,邀我入閣,請大家別上當。”

他原先真有此意,認為是一著絕妙好棋,你這一說,他就使不出來了。

你也可以像前面故事中小邱在校園裏放話——”主任追小邱女朋友,給小梅性騷擾,他為了排除小邱這個眼中釘,會把小邱分發到外島實習。”

消息出去了,耳語傳聞了,內容似乎是真的,實在不公平,也實在不好聽,那主任還敢這麽做嗎?他做了,自己能不倒黴嗎?

虛晃一招之後總有狠狠一擊

練武術,講究”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相濟”。

放話也是如此。他出虛招,你也出虛招,看來兩邊好像談笑風生,實際在暗中較勁。在這兒我必須提醒年輕朋友!假使你是個社會新鮮人,千萬別忽略人家放的話。

他放話,看來是虛,你沒反應,他的虛就成了實。

他放話,要別人來說,只要你有實力,或掌握他的弱點,就應該立即反應,把話”放回去”。結果,他軟了,說他沒講過那些話。你也可以讓一步說:”我反應的不是那個意思。”

於是,好像一場誤會。他沒輸,你贏了!


主將絕不對副手


如果你是政治人物,更要注意對方副手的放話。

他用副手,狠狠地放過來,你一定要用副手狠狠地放回去。因為是副手,話可以放過火一點,你在後面,只要不吭氣,就表示認可。

相反地,只要對方軟化,罵他的副手,你也可以出來澄清,罵你的副手。

記住!政治圈的放話之戰,絕不能以你自己的”主將”,對敵人的”副將”,更不可親自出馬,迎戰別人的副手。

否則,剛交手,因為身分不同,你己經輸了。

輸在哪裏?

輸在你顯示”你沒有人”,以及你的毛躁。

對不起!這一章太毒了。但那是社會中常用的說話方法,我不能不寫。

你可以不用,但不能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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