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塵我每次從倫敦到達五聯市的時候,我的母親從來不到勃斯雷車站來接我,她總是有別的事情要做,並說要為我做“準備”工作。因此,我總是獨自一人從尼普坐車到勃斯雷。今天我自從在尤斯頓車站告別埃格尼斯登上火車之後,就一直在考慮如何把我的特大喜訊告訴母親。

往常我每個星期都給母親寫信,告訴她我大部分的活動情況。她不但知道我所有朋友的名字,而且還清楚他們干什麽工作。我在信中經常提起埃格尼斯和她的家庭。但是即使是對自己的母親,我也不好意思寫信說“我想我開始愛上埃格尼斯了”;“我覺得埃格尼斯喜歡我”;“我愛她,我相信她也愛我”;“我總有一天要向她求婚”等等。我向埃格尼斯求了婚,她已經答應嫁給我,而我母親還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幸福已經臨近。這就是我要告訴母親的特大喜訊。

我是一個寡婦的獨生兒子,我是我母親所有的一切。而我卻跟一個她從未見過面的姑娘訂了婚,連一點情況都沒有告訴她。她肯定會大吃一驚,說不定還有些傷心——當然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總之,這局面很傷腦筋。

當我走上我家小屋前的台階,手還沒有去按門鈴,媽媽竟為我開了門。她穿著黑綢衫,別著金胸針,像平常一樣,吻了我,對我說:“嗨,菲利普!你好嗎?”

“我挺好,媽媽。”我說。

我立刻發現我的抵達使她比往常更為激動。在她微笑的眼睛里含著淚水,她緊張得像個小姑娘。說真的,作為一個48歲的女人,寡居了25年,結婚生活短促而又坎坷,看起來她今天真是年輕多了。

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怎麽?她已經得知了我訂婚的消息?”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雖不吭聲,但也有點緊張。我決定在吃晚飯的時候告訴她,於是就上樓去了。

這時門鈴響了。母親飛快地跑去開門,而不是讓傭人去開。來的是一個給我送來提包的腳夫。

正當我再次下樓時,門鈴又響了。母親從廚房里出來,可是我比她快了一步。

我笑著堅持這次要由我親自來開門。開門後,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傭人。

“對不起,陶生夫人讓我來借幾副刀叉,不知可以嗎?”

“當然可以。”母親在我身後回答說,“請稍等一會兒。”

母親從碗櫥里拿出了一些銀餐具,走出去交給了那個鄰居家的傭人。

隨後,母親進了廚房。我在屋里隨便走走,快活而又激動。我掃視了一遍客廳,發現什麽都沒有變。接著我進了餐室,在這里我大吃一驚:晚餐桌上放著3副餐具!

“這下可熱鬧了!”我心里說,“3人吃晚餐,而她連一句都不吭。”

我母親在處理社交事務方面特別能干,尤其是在規劃有趣的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上,我相信她簡直能創造奇跡。但我始終不明白,她怎麽會知道我和埃格尼斯訂婚的消息。我猜想可能她和埃格尼斯通過信或者電話,為了給我一個出其不意,一直在一起出謀劃策。盡管埃格尼斯對我說過她不能到勃斯雷來,但她也許已經在這兒了,而母親把她藏在屋子的什麽地方,或者母親正等著她來呢。要不為什麽母親顯得這麽緊張?為什麽一再跑去開門?

我走出餐室,決心不讓我母親知道我已經秘密地查看了晚餐的桌面。在我穿過過道走進客廳的時候,門鈴第三次響了,我母親第三次沖出廚房。

“天哪!我想,“假定真是埃格尼斯的話,那該是怎樣一個場面呀!”因期望而使我哆哆嗦嗦地把門打開。

來人是尼克松先生。他是我家的一位老朋友,年齡約50出頭。他有一些房子,自己收租錢,自己修理房子,人稱他是“好房東”。他是我母親的受托人,在我父親早年病故之前的那一段艱苦歲月里,他曾經給過她道義上的幫助。

“啊,年輕人,”他一面走進來一面說,“非常高興又見到你!”

“尼克松先生來咱家吃晚飯,菲利普。”母親和他握手時對我說。

我很喜歡尼克松先生,但是這個消息沒有讓我太高興,因為我想私下跟我母親談一談。而現在有尼克松先生在場,我就不能婉轉地向她報告我已經和一個陌生姑娘訂婚的消息。以前我回家時,他也有幾次在我家吃晚飯,可是從來不在我回家的第一個晚上來。但是不管怎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

我們坐下後開始吃晚餐,雖然飯菜很豐盛,可是我們誰都吃得不多,盡管母親一再抗議。

我懷疑在我母親的事務中也許出了一點什麽問題,所以尼克松先生好像要抓住機會來把事情向我解釋清楚。但這引不起我的興趣,因為我經濟上完全養得起一個母親再加一個妻子。我腦子里還是想著我訂婚的事,並已開始斟酌字句,以便等尼克松飯後一離開,就立刻向我母親宣布我訂婚的消息。

又吃了一會兒,我說我要去郵局發一封信。

“難道明天就不行嗎?親愛的。”我母親問。

“是的,不行。”我說。

想想看!讓埃格尼斯兩天得不到我安全抵達的消息,聽不到我對愛情的保證,那怎麽能行!

“是和女人有關吧?”尼克松高興地叫了起來。

“是的。”我堅定地回答。

我走出門去,在一個郵局將信投寄給了我親愛的埃格尼斯。我希望在我回去之前尼克松已經走了。當我回到家後,他並沒有走。我發現他獨自一個人在客廳里,抽著一支上等的雪茄。

“母親在哪里?”我問。

“她剛剛走出去,”他說,“來,坐下,來支雪茄。我想跟你聊一聊,菲利普。”

“謝謝,尼克松叔叔。”我拿了一支雪茄。我鼓勵他說下去,希望馬上結束談話,因為我腦子里充滿了埃格尼斯。

“好吧,孩子。”他說,“我們不要拐彎抹角,干脆你說你對我做你的後父有何意見?”

“什麽?”聽了這些話,我好像觸了電一樣,結結巴巴地說:“你難道是說——你和我母親……?”

他點點頭。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的孩子。昨天她答應嫁給我。事情進行有一些日子了。不過我想她在給你的信中沒有暗示過這事。我知道她沒有。這種事說起來是有點困難的,是不是?她總不好意思這樣寫:‘我親愛的菲利普,尼克松先生愛上了我,我相信我也愛上了他。幾天之內他就要向我求婚。’她是不好意思這麽寫的,是不是?”

我笑了,我忍不住大笑。

“握個手吧。”我熱情地說,“我很高興。”

不一會兒,母親羞答答地走了進來。

“孩子說他很高興,莎拉。”尼克松先生簡要地說。

那個晚上,我只字沒提我自己訂婚的事。我從來沒意識到,我母親還是有吸引力的,還可能有男人會被她所吸引,我也沒有意識到她在這屋子里的孤獨生活並不是她有權要求於生活的全部。對於我自己的典型的子女利己主義,深感慚愧。我決定不要讓我的歡樂來干擾她的歡樂,留待明天早晨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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