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納托利·阿列克辛:最幸福的一天

燕穎·譯

女教師瓦蓮金娜·戈奧爾基耶夫娜說:“從明天起就要放寒假了。我相信,同學們在假期中的每一天都將過得很幸福。各種各樣的展覽會和博物館在等待著你們去遊覽參觀。不過,一定其中某一天是最幸福的,我對此深信不疑。你們寫一篇家庭作業,題目就叫作‘最幸福的一天’。寫得最好的將在全班朗讀,到了那天,就該是我最幸福的一天了。”

我發現,老師特別喜歡我們在作文中寫一些“最”字。我的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愛的書;我的最幸福的一天……新年前一天夜裏,媽媽和爸爸吵架了。我不知道吵架的原因,因為新年一整天他們都是在熟人那兒度過的,回到家時已經很晚。早晨起來,他們誰也不理誰,互不說話。這可糟糕了,真不如吵歸吵,過後再和好。不知為什麽他們都顯得很平靜,走動和說話都靜悄悄的,象是什麽事也沒發生。但是,遇到這種情況我總感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而事情何時了結,我卻弄不清楚。現在,他們又互不說話了。

寒假的第一天我家過的安安靜靜,平平常常,連聖誕晚會我都不願參加了。

每逢媽媽和爸爸吵架時,我心裏總是十分難過,盡管在這樣的日子裏我總能從他們那兒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剛說不想去參加聖誕晚會,爸爸立即接口說要帶我到天文館;媽媽呢,她說很高興和我一起去溜冰場。如同每次發生這種情況一樣,他們都極力表示:他們的吵架,不管吵到什麽地步,也不會影響到我,這種吵架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可是,我仍感到很難過。尤其在吃早飯時,我更難過了。爸爸對我說:“你沒忘了祝賀你媽媽新年好吧?”接著,媽媽瞅也不瞅爸爸一眼開口說道:“去給你父親把報紙拿來,我聽見剛才送報的給放進信箱了。”媽媽只在非常情況下才稱呼爸爸為“你父親”,這是第一。第二,他倆又都極力使我相信,不管發生什麽事,也只是他倆的事,絕對不是我的事。但事實上,當然也關系到我。而且關系甚重。我沒有同意去天文館,也拒絕去溜冰場。最好誰也別走開,哪兒都不去,我暗想,“到晚上也許一切都會過去”,但到了晚上,他倆之間仍一句話也不交談。第二天是這樣,第三天還是這樣……我一刻也不讓媽媽和爸爸離開我的視線。他們下班剛進家,我便馬上向他們問這問那,說個不停,使他倆只能留在家裏,當然最好是留在一個房間裏,可是,我提的要求他們總能滿足,從不說二話。在這個問題上他倆簡直象在相互競賽,而且還總是走到我的身邊,撫摸我的頭。就是說,問題相當嚴重。老師還說她相信我們在寒假的每一天都將過的幸福呢,“我對此深信不疑,”她這樣說過。可是,整整五天過去了,我連個幸福的影子也沒見,我感到陣陣憂怨。我下定決心,一定要促使媽媽和爸爸和好。應當立即行動,要果斷!可是,從何著手呢?

我在某本書上見過,也從廣播中聽到過,說歡樂和痛苦能將人們聯結在一起。

當然,享受歡樂比忍受痛苦更來得不易。若想使人歡樂使他幸福,就必須要全力去尋找,而要使人痛苦,使他喪氣卻是最容易不過的了。但是,我不想那樣做,不願使人痛苦。於是,我便從使媽媽和爸爸感到歡樂作起……假如現在不是假期而是在上學,我就能辦到現在不能辦到的事;算術,我要是得個4分,可就太好了!算術老師說我一點空間想象力也沒有,並把這些看法寫進給爸爸的家長通知裏。要是我一下子得個4分,回到家媽媽和爸爸一定會高興地吻我,然後,他倆再相互親吻。但是,這只是幻想。誰也沒有在假期裏得過什麽分數。

能替媽媽爸爸做些什麽事使他們感到歡樂呢?我決定打掃家裏的衛生。我費了好長時間拖地、擦窗、刷衣櫃,累得滿頭大汗。可糟糕的是,新年前媽媽忙了一整天,早把家裏收拾幹凈整齊了。當你擦那早已擦凈的地板和一點灰塵也沒有的衣櫃時,誰也不會發現你為此花費了勞動。媽媽和爸爸晚上回到家,根本沒註意到地板又被擦凈了,先註意到的卻是我全身上下弄的很臟。“我把房間打掃了。”我對他們宣告。“你在想法幫助你媽媽,這很好。”爸爸根本不看媽媽一眼,說道。媽媽吻了我,又一次撫摸我的頭,仿佛是在撫摸著一個可憐的孤兒。

第二天,雖然仍在假期,我卻早早起床了,我打開收音機,開始伴著音樂做廣播操,然後又去淋我從來沒洗過的冷水浴。我在走廊裏一個勁兒跺腳跳啊跳啊,大聲撲哧著把水珠濺向四處。“你父親不妨也做做體操,洗洗冷水浴。”媽媽不瞅爸爸一眼,說道。爸爸呢?他走過來用手撫摸我的脖子。我差點沒放聲大哭起來。

總之,歡樂並沒能將我們聯結在一起,沒能使他們重新和好。於是,我走向另一個極端。

我想借助痛苦使他們緊緊結合,和好如初,當然,最好是先病。我情願病倒,整個假期都臥床不起,發燒、呻吟、說胡話,什麽藥都吃,只要媽媽和爸爸重新和好就行。倘若真是那樣,一切就又象從前那樣好啦。對,裝病!最好病的十二分地嚴重,眼看快要沒救了。可是,很遺憾,世界上還存在著體溫表,況且還有醫生呢。

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從家裏逃走;暫時躲起來。太妙了!當天晚上,我對媽媽爸爸說:“我到‘莫吉拉’那兒去一趟,有件重要的事。”

“莫吉拉”就是守口如瓶的意思,是我的好朋友冉卡的外號。要是告訴他什麽事,他總是一個勁兒地讓人相信他:“保證什麽時候也不說,誰也不告訴,我——‘莫吉拉’。”他總是這樣,時間一長,就管他叫起“莫吉拉”來。在那天晚上,我正需要一位守口如瓶,能保守秘密的人。

“你要去很久嗎?”爸爸問我。

“不,也就二十分鐘左右,不會再久。”我用力吻了爸爸。接著又吻了媽媽,好象我就要離開她動身去遙遠的北極似的。媽媽和爸爸互相看了一眼。痛苦還未降臨到他們頭上吶,眼下不過僅是小小的不安,但他們已稍微地有一點接近了。我感覺到了這一點。我離開家去找冉卡。

可能是我的臉色不大正常,一見到冉卡,他就問:“你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是的。”

“早該如此,你做的完全正確,只是不要過於激動。誰也不會知道的。莫吉拉!”

冉卡對事情的內幕完全是一無所知,但他天生就喜歡出走,躲逃、隱藏等等諸如此類的把戲。

“每過五分鐘你給我父母打一次電話,說你正等我,很著急,因為我到現在仍還沒來,不知是怎麽啦,明白嗎?你一直打下去,直到你感到他們急的快要發瘋了。當然,並不是真的讓他們發瘋。”

“這是幹什麽,啊?告訴我吧,我誰也不告訴,什麽時候也不說出去。‘莫吉拉’,這你是知道的。”

難道我可以將我的苦衷告訴給他嗎?雖則他是“莫吉拉”。

冉卡開始打電話。一會兒是媽媽來接,一會兒又是爸爸來接,可能是誰離走廊上的電話機近誰就答話。當冉卡打了五次之後,媽媽和爸爸就再也沒有離開電話機。接著,他們又開始往這邊打,不停地詢問。

“他還沒到你那兒嗎?”媽媽問,“不可能。難道出了什麽事?”

“我也很擔心,”冉卡答道,“我們約好要見面,有件重要的事。不過……可能……反正他還活著。”

“你們約好做什麽重要的事?”

“這是秘密,我不能告訴你,我發過誓,但他一定是急著到我這兒來的。一定出來了。”

“我媽媽的聲音顫抖了嗎?”我問冉卡。

“顫抖著,但現在抖得還不很厲害。再待一會兒,就該顫抖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放心,我一定讓他這樣。”

我很可憐我的媽媽和爸爸,尤其是媽媽。爸爸在這種情況下總還能冷靜,這一點我早就發現了。可是媽媽呢?但是,我此刻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我要拯救我的家庭。這需要我必須經受住憐憫之情的考驗。

我堅持著,整整過了一個小時。

“媽媽說什麽?”聽到媽媽又一次打來電話,我問冉卡。

“我們都急瘋了!”冉卡興高采烈地對我宣告說。此刻,他正興奮非常。

“她說,‘我們都急瘋了’,是‘我們’兩字嗎?你聽清了?”我追問著。

“沒錯,我發誓。應當讓他們再受會兒難,”冉卡說,“讓他們給警察局,給無名屍首認領所打電話吧。”

我拔腿飛跑回家。我用自己的鑰匙打開房門,悄悄地,幾乎無聲地踮著腳尖走到走廊。

媽媽和爸爸正坐在電話機旁,臉色蒼白。滿面愁容,相互望著。他們在一起忍受著痛苦。這可太好了。猛然間,他們看見了我。他們從椅子上跳起身來,開始不停的吻我。然後,他倆互相親吻。

這才是我寒假中最幸福的一天。

第二天,我坐下來寫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

我寫道,我的最幸福的一天是參觀畫廊。實際上,參觀畫廊已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我不能寫關於媽媽爸爸的事。老師說過,寫得最好的作文將在全班朗讀。我們六年級全班共有四十三名同學,萬一我的作文要是寫得最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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