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年的事。父親住進知多半島師崎的醫院,所以從九月初,我就帶著翻譯的工作到該地去住一個月。這所醫院兩三個月前才落成,設備還不齊全,但頗自由閑適。病愈的人只要付住宿費,不吃藥,也可以毫不客氣地住下去。父親的病幾乎已經完全好了;醫生也說不必再吃藥。所以父親與其說是住院,倒不如說和母親一起租了一個房間,過著自炊生活。我在距醫院三百米遠的地方租到了安靜的房間,只有三餐到父母那邊去吃。這市鎮是名古屋附近的人避暑避寒的度假區,但不像東京附近的海岸那樣華美庸俗,顯得質樸平和,我很喜歡。我當時身體不好;並不覺得什麽地方特別不適,只是身體非常虛弱,容易疲倦。醫院病人在海風吹拂下,多半膚色黝黑,我蒼白的臉色反而特別醒目,看來我比他們更像病人。我做事耐性不夠,常常獨自一人在海岸邊行走。這市鎮在知多半島最突出的地方,面對渥美灣。這內海由蜿蜒如蛇的渥美半島護衛著,與外洋相隔,有許多小島嶼,宛如湖水,沈靜而美麗,單看這市鎮的海岸線,那曲折的姿態也蘊涵相當復雜的情趣,愉悅我的雙眸。我拿著手杖,一面觀覽四周景色,一面散步,心中不禁湧起沈靜的幸福感。父親的病已經痊愈。從去年的病情看來,父親恢復得意外快速,我真欣喜異常,此外再也沒有什麽可掛心的了。我已經很久沒有用無憂無慮的開朗心情面對自然風景了。海岸右端有一座小丘陵,形成小小的岬角,向海上突出;丘陵上有某個神社。當地人把神社附近——整個丘陵——視為神聖之地。那兒的草木之花,不論什麽人都不可采摘。我經常走到丘陵上,眺望海景。這小小的岬角不僅是師崎港的墻壁,而且位於渥美灣和伊勢灣的正中。往左,渥美灣邊的低矮群山隱約可見;往右,可以看見伊勢灣彼岸高山重疊聳立。我站在丘陵最末端,眺望海山遼闊雄偉的風光,覺得內心頓時開闊起來;從丹田拼力發出巨大聲音,“呵!”地揚起拖得很長的喊聲。我有了類似歡喜的感覺。同時,在自己的聲響中聽到一種沈悶的爆裂聲,仿佛心中長期因種種事情累積的憂郁瞬間爆發出來。一天午後,我從岬角俯視師崎鎮良久。小港中,漁船猬集。天氣晴朗,閃耀著明亮的碧藍,回映初秋的陽光。我認出了曲折的海岸線和大海的色調,以及海岸線邊小小的家屋和家屋後面的綠色丘陵,還看到傾註在這一切之上的陽光,更在這一切之中看出一種難以言詮的和諧,我真想畫一幅很久沒畫的圖畫,在心中構思起鳥瞰圖。我看見一個人從相距五六百米的醫院走廊走到海岸的砂丘上。我立刻知道那是我父親。父親站在岸上,手擋額前,以防眩人的陽光直射雙眼,一面望著這邊。我以童稚的喜悅守望著父親的行動。父親佇立一會,揮了揮手。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我也揮手回應父親。父親又消失在醫院中,我走下丘陵,沿著海岸回去。突然看見一塊崖崩滾滾的巨石落在路邊,停下了腳步。那巨石看來淡青色,表面光滑,似乎很堅硬,我用手杖敲敲。那看來堅硬的石塊竟在手杖一擊之下生出許多裂痕。我很感興趣,蹲下身子,又用手杖敲打石塊。那巨石宛如方解石出罅一樣,舒緩地掉了一塊下來。我覺得很舒服。仔細觀看,那缺掉一塊的石面呈赤銹色。我不知道這是什麽石頭,可是,看到那銹色的時候,我生起一種想像,認為那部分沁入雨水後,自然而然產生了眼睛看不見的裂痕。這時,父親突然從我背後發出聲音。我起身拂去手上沙子,回過頭來,父親快步走到我身邊。

 
“餵,有什麽事嗎?”父親急步走來,喘著氣,很擔心地說。
 
“沒有。”
 
我對父親的問話訝異得睜大了眼睛。
 
“那就好……剛才就很擔心,深怕你站在懸崖上,暈眩掉下來……你本來就常常會發暈……”呵,剛才父親從醫院前的海岸向我揮手,原來是為了這個原因。……我笑著說:“不要緊。我站立的地方距懸崖邊還有六尺遠哪!”
 
“真的?從醫院看去,你仿佛就站在崖邊上哪。……以為你已經從那裏下來,想不到卻蹲在這裏,我想你一定又發暈了……。”
 
父親和我相望而笑,然後一道向醫院行去。第三天清晨,我到醫院吃早餐,平時這時候父親已起床,這天卻還沈睡未起,我頗感意外,不安地問道:“有什麽不對勁嗎?”
 
“嗯,今早吐血了。”
 
父親低聲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本以為不會再有這種事了……”我非常驚訝,打開父親枕邊的陶器痰盂蓋看,裏面有相當多烏黑的血。父親不時咳嗽。每次都有少量的血雜在痰中咳出。不久,院長來診察。父親的病可能又回到以前的樣子了,我盯著院長的臉孔不放。他是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醫學士,看來頗沈穩。
 
“胸部沒有什麽異樣,聽不見一點空洞音。呼氣聽來雖然拖長了一點,不過這一般人也會有。”
 
說著,院長又查看一下痰盂。
 
“哦,”他說著頷首,“血色很黑,是舊血,不是剛剛咳出來的。一定是以前咳出的血蘊積在什麽地方,再咳出來的。”
 
父親露出很意外的表情。我也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最近有沒有做過激烈的運動?”
 
“這個,”父親想一想,“也沒有什麽特別激烈。兩星期前,曾跟M大夫(醫院裏的醫生名字)一起爬山……”
 
“不,不是那麽久以前。……總之,不要擔心,今明兩天,好好躺一躺,很快就會復原。”
 
院長回去了。父母和我稍微放下心。父親遵從院長的囑咐,靜靜躺了兩天。第三天,已完全復原,又像以前那樣起床,到外頭散步。這次吐血,原因始終沒有查明,不知不覺間也就遺忘了。父親現在跟我們一起住在鐮倉,健康已完全恢復,比生病前肥胖,體重甚至比年輕時更重。距那次住院已過了一年,我突然想起,父親那次吐血可能是因為看見我站在那懸崖上,憂懼得刺痛了心。院長說,是由於激烈的運動,然而縱使不是激烈的運動,過度的憂心一定也會產生同樣的結果。尤其像我父親這樣神經極度敏感的人,這種事更有可能。這麽一想,更覺難過,“哦,好危險!”不安感隨之而起。我開始想到這件事的時候,自己身邊的事情似乎都驟然湧現在腦海中。

〔日本〕國木田獨步:少年的悲哀
如果說少年的歡樂是詩,那麽,少年的悲哀也是詩;如果說蘊藏在大自然心中的歡樂是應該歌唱的,那麽,向大自然之心私語的悲哀,也應該歌唱的了。總之,我想把我少年時代的悲哀中的一件事講給你聽。——一個男人這樣說。因為父母住到東京去了,所以我從八歲到十五歲,就寄養在叔父家中。叔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擁有大片山林土地,就在平時,家裏也雇著七八個男女傭人。對於父母讓我在農村度過少年時代這番好意,我是不能不表示感謝的。如果我在八歲那年也同他們一起去東京,那麽,今天的情況就會迥然不同,至少,我可能比現在更聰明一些,但那顆心卻難以享受像華茲華斯詩篇那種高遠清新的詩意。我馳騁在山林田野之間,度過了八年幸福的歲月。叔父家坐落在小山山腳,近郊樹林茂密,還有河川泉池,瀨戶內海近在咫尺。無論在山林田野,還是在河海溪流,我沒有一點不自由的地方。記得是十二歲那年,一個名叫德二郎的仆人,說是要在夜裏帶我去一個有趣的地方,問我是否去。我問他:“那是什麽地方?”德二郎微笑著回答說:“這您就甭問了;管它什麽地方,德帶您去的地方還會沒有意思嗎?”這德二郎當時大約二十五歲,是個身強力壯的棒小夥子。他本來是個孤兒,從十一二歲就到叔父家裏做傭人。他皮膚微黑,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一喝起酒來就要唱歌,不喝酒時也是邊唱歌邊幹活,精力非常充沛。平時令人覺得他總是高高興興的,而且心地非常善良。從叔父開始,當地人對他有口皆碑,說在孤兒當中是絕無僅有的。
 
“對叔叔、嬸子可得保密啊。”
 
德二郎邊唱邊向後山走去。時值盛夏,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我跟在德二郎身後,穿過莊稼地,跑過稻葉飄香的田間小道,來到了河堤。河堤高出莊稼地半截,從那兒爬上去,一望無際的原野盡在眼中。天不過剛黑,已經皓月當空,滿山遍野灑滿了凜冽的月光。田野盡頭,煙霧繚繞,如在夢中;樹林披上一層薄霧,好似飄浮起來一般;撒在低矮的河柳葉尖上的露水,晶瑩仿佛珍珠。小河下遊不遠的地方就是江灣,那兒已經漲滿潮水。把船板連在一起搭起的橋,由於水位上升,頃刻之間好像變矮了;河柳半浸在水中。堤上微風徐徐,但河面卻一絲漣漪也沒有騰起。萬裏晴空交映水中,就像一面鏡子。德二郎走下河堤,解開了系在橋下的小船的纜繩,敏捷地跳了上去,靜謐的水面頓時漾起漣漪。
 
“少爺,快點,快點!”德二郎一面催我,一面搖起了船槳。我剛剛跳上去,小船就向海灣駛去。越靠近海灣,河面就越寬闊,月兒的清光瀉入海面,兩岸的堤壩漸漸消失在遠處。回頭一看,上遊已經隱沒在一片迷霧中,小船也不知幾時竟駛進了江灣。穿過這浩渺如同湖泊似的江灣,只有我們這一葉孤舟。德二郎不似往常那樣放聲高歌,而是輕聲哼著。他一邊唱歌一邊劃槳。江灣退潮後宛如一片沼澤,湖光山色變成了另一副樣子,好像已經不是我平時熟悉的那個洋溢著土腥味的江灣了。南邊峰巒幽暗,倒映水中;東邊陸地,月色蒼茫;水陸難辨,小船朝西駛去。西面的江灣入口,又窄又深,而且離陸地很近,地勢又高,把這兒作為錨地的船只寥寥無幾,從外形看,大都是些洋式帆船,裝運當地出產的食鹽,還有不少從事對朝鮮貿易的本地人擁有的船只,以及往來於內海的日本船。兩岸人家或在高處或在低處,依山傍水,有數萬戶之多。從江灣深處望去,高懸的舷燈有如星鬥,燈火低照,宛如金蛇。這片景象襯托在寂寥的山川景色中,好似一幅繪畫。隨著船向前方劃行,港內的動靜也逐漸清晰了。我雖然不能詳細描繪這海港風光,但我將努力把那晚親眼所見而至今仍記憶猶新的情景講一講。那是一個月光如洗的夏夜,船上的人都踱向甲板,岸上居民也來到屋外,臨海的窗戶都敞開了。燈光雖然迎風搖曳,但水面卻如油般光靜。人們當中,有吹笛子的,有唱歌的,臨海的妓院發出了夾雜著三弦的喧笑……真是一片歡愉、輝煌景象。但我卻不能忘記在這歌舞升平背後那淒迷的山色、山影和水光。
 
“上岸吧。”
 
德二郎催促我。他自從在堤下說了那麽一句“請上船吧”以後,就一直悶聲不響。因此,我對德二郎為什麽帶我到這兒,是迷惑不解的,但我還是乖乖地下了船。德二郎系好纜繩,跟著立即邁上了石階,然後三腳兩步走在前頭,登上石階,我默默無言地尾隨在他後面。石階寬不到半間①,兩邊是高高的墻壁。石階盡頭,像是一戶人家的院子。四面全是木板墻,墻角放著盛滿水的水桶。一棵出墻的樹木,把它茂密的枝梢露在一面木墻的頂端,好像是棵柚子樹。地上灑滿了清柔的月光,四周寥無人跡。德二郎站在那裏側耳靜聽了一會兒,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向右邊的木墻,推了一下,原來是扇黑色便門,一聲不響地推開了。朝裏一看,緊挨著就是樓梯。隨著門聲,傳過來下樓梯的飄忽腳步聲。
 
“是德先生嗎?”一個年輕女人向我們瞟了一眼。
 
“等著我們哪!”德二郎同那女人打招呼,然後特意向我瞥了一眼,補充說:“我把少爺帶來啦。”
 
“少爺,請進!你也快點進來。不要在這兒耽擱時間了。”
 
那女人敦促德二郎上樓梯。
 
“少爺,這兒可黑著吶。”
 
德二郎只說了這麽一句,就同那女人上了樓。我無可奈何,只好也跟著他們上了又黑又窄又陡的樓梯。沒想到這兒原來是一家妓院,那女人把我們引進一間臨海的屋子。在那兒憑欄遠眺,海港下遊,田野邊緣,甚至西面的海邊都可飽覽無遺,更不用說港口內部了。但是,這房間只有六鋪席大小,而且席子已經陳舊,一眼就可以看出並不是富麗堂皇的房間。
 
“少爺,請這邊坐。”
 
說著,女人把坐墊放在欄桿旁,讓我吃夏橘和其他水果及點心等等。裏間那兒擺著準備好的酒和酒菜,女人把這些東西搬了過來,然後和德二郎面對面地坐了下來。德二郎擺副平時不曾見過的嚴肅面孔,把女人替他斟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雙目逼視那女人問道:“究竟定在哪一天啦?”那女人大約十九或二十,蒼白無力的神態,甚至使我懷疑她有病。
 
“明天,後天,大後天……”那女人扳著手指回答說,“定在大後天了;可是,我現在又有點猶豫了。”
 
說著就耷拉著腦袋,好像偷偷用袖子抹淚。這時,德二郎正在自酌自飲,咕嘟咕嘟地喝酒。他說:“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話雖這麽說——想起來,也許還不如死了清靜。”
 
“哈,哈,哈……少爺,這位大姐說她要死哪,你說該怎麽辦?——餵,餵,我把同你說好了的那位少爺領來啦,你好好看看吧!”
 
“我已經端詳半天了,真是一模一樣,我算是服啦。”
 
女人說完,含著笑,目不轉睛地看我。
 
“說我像誰?”我驚愕地問道。
 
“像我弟弟耶!說少爺像我弟弟,實在不好意思,可是,您瞧這個!”那女人從衣袋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看。
 
“少爺,這位大姐曾經給德看過這張照片,我一看就說和我家少爺像極了。聽我這麽一說,她求我非把您帶來不可,於是,今晚就把少爺帶來了。因此,您不多吃些菜可不行啊。”
 
德二郎邊說邊呷酒不止。
 
“您想吃什麽好吃的我都可以請客,少爺,您想吃什麽?”那女人向我湊了湊,親昵地說,然後莞爾一笑。
 
“什麽都不想吃!”說著,我就把臉轉了過去。
 
“那麽,坐船好吧,咱們一塊兒坐船去,好,就這麽著。”
 
說著,她站起來先走了,我順從地跟在她後面下了樓梯;德二郎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我們。來到先前那個石階,年輕女人讓我先上船,然後解開纜繩,躍身一跳,輕巧靈敏地劃起漿。我雖是個孩子,對她的動作也不勝驚訝。駛離河岸,擡頭一看,德二郎在那裏倚欄俯瞰。室內的燈光和室外的月光,把他的輪廓映照得分外清晰。德二郎在上面提高嗓音喊道:“粗心大意可危險啊!”
 
“不要緊!”女人在下面答道,“馬上就回來,你可得等著啊。”
 
我們那艘小船穿過六、七艘大小不等的船只的間隙,霎時駛進寬敞的海面。月兒愈加清朗,令人覺得似秋夜一般。女人不再劃船了,她坐到我身旁。她仰望著明月,又向四下打量了一下,問我:“少爺,您今年多大了?”
 
“十二。”
 
“我弟弟那張照片也是在十二歲那年照的,現在應當十六……是的,十六歲。自從他十二歲那年我們分開後,就始終沒有再見過面。我總覺得他就像您現在這個樣子。”
 
說著,她就直盯盯地看著我,眼裏噙滿了淚水。月光下,她的面孔格外蒼白。
 
“死啦?”
 
“死了,倒也讓我死了這條心。離開後,沒有一點音信,也不知他怎麽樣,下落不明啊。爹媽很早就死去,只剩下我們姐弟兩人,相依為命,如今七零八散,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且,很快我就要讓人家帶到朝鮮去,這輩子也許再也見不到啦。”
 
眼淚順著她的腮邊流下來,她也不去擦一下,只顧專註地看著我啜泣。我望著遠方的陸地,默不作聲地聽著。萬家燈火輝映水面,搖曳不定。大舢板上的男子,緩慢地搖著雙槳,用清脆的歌喉唱著搖船曲。這時,在我幼小的心靈上也湧起了一般不可名狀的悲哀。驀地,一艘小船飛馳過來,是德二郎。
 
“我把酒帶來啦!”德在遠離二、三間的地方銳聲喊道。
 
“太好啦。我正向少爺說弟弟的事哭起來了。”
 
女人正在說話的當兒,德二郎那只小船已經劃過來了。
 
“哈,哈,哈,我估計就是這麽回事,所以,把酒帶來了。喝吧,喝吧,我來唱歌!”看樣子,德二郎已經醉了。女人接過德二郎遞給她的大酒杯,把酒斟得滿滿的,一口氣就幹了。
 
“再來一杯!”這回,女人又把德二郎替她斟滿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對著月光喟然長嘆,酒氣熏人。
 
“這才夠意思哩!我這就唱歌給你們聽啦。”
 
“不,德先生,我想盡情地哭一場。這裏既沒人看見,也沒有人聽見,就讓我哭吧,讓我痛痛快快地哭個夠!”
 
“哈,哈,哈,那麽,你就哭吧,我和少爺聽著。”
 
德二郎笑著看我。女人伏著就大哭特哭起來。她雙肩顫抖,吞聲飲泣,痛苦萬端。德二郎頓時一本正經起來,兩眼看著這副情景,霍地別轉身子,不聲不響地向山那邊望去。
 
“德,咱們回去吧。”
 
過了一會兒,我對德二郎說道。那女人迅急擡起頭來,說:“對不起,少爺盡看我哭,太沒意思了……我因為看到少爺,竟以為看到了弟弟。祝少爺身體健康,快些長大成人,做一位偉大的人物。”
 
女人顫巍巍地說,“德先生,回去太晚,是對不起府上的,陪著少爺早些回去吧。我剛才已經哭過了,打昨天起就憋在心裏的那股煩悶,已經煙消雲散了,心情好像舒暢啦。”
 
那女人劃船送我們三四町②遠,就被德二郎呵斥住,把船停了下來,兩只小船逐漸分開。在行將分手時,她久久地一再叮嚀我:“不要忘記我!”十七年後的今天,那天夜晚的情景歷歷如昨,永遠不能忘懷。時至今日,她那張可憐的面龐還在眼前。而那天夜晚有如淡淡薄霧籠罩在我心頭的一抹哀愁,與日俱增,如今,即使回想起當年的心情,依然泛起難以忍受的、深沈的、寂靜的,郁悶不樂的悲哀。其後,德二郎經我叔父幫助,成了一名很好的農民,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那風塵中的女人,以後是流落到朝鮮,甚至漂泊在天涯海角,過著渺無著落的生活呢,還是已經離開人間,去到靜謐的死的世界了,我當然無從知曉,德二郎似乎也不清楚。註:①日本長度單位,一間合1.1818米。②日本長度單位:一町為109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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