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璇琮 孔凡禮:陸遊與王炎的漢中交遊 中

綜合以上所述,宋孝宗此時任命王炎為樞密使,表明他的頭腦是清醒的,是準備有所作為的。王炎當然明白,樞密使是國家最高軍事長官,新的任命表明朝廷有意加速恢覆事業的步伐,他決心不辜負朝廷的希望,進一步積極采取措施。

 王炎把在過去的基礎上廣泛招攬人才的做法放在首要的位置。他嘗言:“形勢地利,須人以為重”(《陳亮集》卷十九《與章德茂書》引)。參加征西大幕的達“十四五人”(《文集》卷三一《跋劉戒之東歸詩》),和高祚一樣,他們皆一時之英。除陸遊外,其代表人物有:

 章森:字德茂,廣漢綿竹人。陳亮稱之為“西州之英,負一時之望,漢廷諸公莫之敢先”,“英雄磊落”、“開豁亮直,足以起士氣”(《陳亮集》卷十九《與章德茂侍郎》)。家富藏書,“學無不通,而尤深於詩”(《省齋文稿》卷二八《章氏近思堂記》)。嘗使金。屢知建康、荊南、興元諸重鎮。

 張縯,字季長,唐安人。隆興元年進士。乾道末官臨安,即“聲譽震於京師”(《誠齋集》卷六八《答張委長少卿書》),為“眾彥所欽”(《文集》卷四一《祭張季長少卿文》)。著書數百卷(《詩稿》卷七二《哭季長》自註),今存者僅文數篇,詩多首。縯與陸遊為至交,一生仕不甚顯。嘉泰間,陸遊入朝修史,欲薦之於朝,以“力微”未成。

 閻蒼舒。蒼舒字才元,蜀州晉原人。蒼舒關心邊事,嘗與周必大論之(周必大《書稿》與蒼舒書)。淳熙間使金,過汴京,賦《水龍吟》,有“五十年都城如舊,而今但有傷心煙霧,縈愁楊柳”之句,感慨萬端(劉昌詩《蘆浦筆記》卷十)。周必大《書稿》與張縯書謂蒼舒“筆劄妙天下”,《皇宋書錄》亦雲其工書。嘗知興元,《宋史·藝文志》著錄其《興元志》二十卷,不傳。卒謚恭惠(《宋會要輯稿》第一六五八頁)。

周頡。頡字元吉,長興人(《萬姓統譜》卷六一、《浙江通志》卷二四八)。紹興十五年進士(《浙江通志》卷二四八)。仕至右司郎中,紹熙間,退居二浙,與史浩、汪大猷、沈樞、鄭丙詩簡倡酬,人競傳之(周必大《平園續稿》卷二五《鄭丙神道碑》)。有《適庵集》二百卷,不傳。範仲芑。仲芑字西叔,世為成都望族,曾祖百祿,從祖祖禹,均以直聞。仲芑與弟仲藝(東叔)奮發有為,系蜀中知名士,張孝祥謂仲芑“白玉比粹溫”,仲藝“俊逸百馬奔”(《於湖集》卷四《勸範東叔飲》)。淳熙元年十月,仲芑官侍禦史,風采凜然,聲徽藉甚(見《文集》卷十四《鄭範西叔序》、《省齋文稿》卷三八祭仲芑文)。

 征西大幕是參謀部。他們在帷幄中咨謀軍事(《詩稿》卷二一《和周元吉右司……》)。陸遊就曾積極向王炎建議:在隴右積蓄力量,自隴右取長安,以經略中原,撤換驕恣不法的將領吳挺,由吳拱代之,以整肅軍紀,防患於未然(《宋史·陸遊傳》)。

 參加征西大幕的成員是一支戰鬥隊。他們或者“踏營渭北夜銜枚”(《詩稿》卷十一《憶山南》),或者“晝上巢車望虜塵”(《詩稿》卷二八《憶昔》),或者“寢飯鞍馬間”,“揚鞭臨散關”(《詩稿》卷二八《懷昔》),或者“宿師南山旁”,“土床熾薪炭”(《詩稿》卷五九《十月暄甚……》)。他們都是戰士,都以在這嶄新的生活中能為國效力而自豪。

 在我國封建社會漫長的歷史中,一個統帥周圍,集中大批參謀人員,為統帥出謀劃策,並不少見。但這些參謀人員能有和諧的、寬松的環境,足以施展其智慧和才華,卻並不多見。從陸遊的詩裏,我們覺得王炎是註意到了這一點的。僅就這一點而論,在古代社會中也值得大書特書。

 其次是加緊積粟練兵。《詩稿》卷二三《冬夜讀書》說到“千艘粟漕”,足見積粟之多,運粟之忙。卷十八《秋懷》說到“朝看十萬閱武罷,暮馳三百巡邊行。馬蹄度隴雹聲急,士甲照日波光明”,卷二一《和周元吉右司……》說到“閱兵金鼓震河渭”,說明軍容甚盛,軍威甚肅,軍紀嚴明。

 三是奏褒忠義及邊政有功者。乾道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王炎奏準承奉郎曹偉明“先因陷虜,收藏本朝告劄,不受偽命,軍興歸朝,備見忠義”,差為鳳州推官。八年二月七日,王炎奏準朝廷,黎州知州宇文紹直能撫存遠人,所買之馬,多是良細,令再任一次。同年二月,朝廷從王炎之請,贈利州路轉運判官兼權四川宣撫使司參議官孫叔豹為左朝奉郎,以叔豹“措置邊防,宣力頗多”(《宋會要輯稿》第七〇二八、三七五〇、二〇三〇頁)。

 四是開展對金占區的工作。王炎宣撫四川,其宣撫的範圍,不僅僅是南宋統治區內部,還包括金占區。如向金占區宣諭朝廷旨意,號召遺民起義,策動金文武官員歸正並作好歸正工作等。《詩稿》卷十八《昔日》自註:“予在興元日,長安將吏以申狀至宣撫司,皆蠟彈,方四五寸絹,虜中動息必以報。”足見雙方早有聯系,此項工作有很大開展。

 形勢在發展,人們對恢覆事業的信心在不斷增強,但就在這時,朝廷方面的態度卻有了微妙變化。

 乾道八年七月,陸遊應王炎之請,作《靜鎮堂記》。“鎮靜”得名於孝宗親詔四川宣撫使中所雲“靜鎮坤維”一語。《易》坤卦為西南之卦,《淮南子》說“坤維在西南”,這裏是指西方,即四川宣撫使轄地。“靜鎮坤維”是朝廷對待西事的新方針,強調的是防禦,較之《王炎除樞密使加封邑制》所雲“西顧未寬,則藉精神而折千裏;群方庶定,則還英俊以強本朝”帶有一點進取意味的方針後退了。王炎自然不會不知道這點,他以“靜鎮”為名,是要在尊重朝廷的名義之下,繼續為進取作準備,乃是出於策略考慮。

 宋孝宗對王炎的態度果然急遽倒轉。《宋史·孝宗紀》:乾道八年九月乙亥,詔王炎赴都堂治事;戊寅,以虞允文為四川宣撫使。而且是“促詔”(《王绹神道碑》)。王炎離漢中,幕府星散。九年正月辛未,王炎罷樞密使,奉祠。

 王炎苦心經營川、陜近四年,有很多重大建樹。王炎的友人範成大就盛讚他宣撫四川“四年西略可萬世,孤撐獨立扛千鈞”(《石湖詩集》卷十五《寄題潭帥王樞使佚老堂》)。範成大之言是客觀公正的。

 王炎的罷歸,陸遊當時只是無可奈何地歸之於“世事多乖”(《詩稿》卷三《簡章德茂》)。他能說什麽呢?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天下事有幾件能符合自己心願的呢?在以後的歲月中,陸遊數十次提到征西大幕,但從未提到過王炎,也從來不直接表達對王炎罷歸的看法。《宋史·陸遊傳》全文860字,而敘陸遊與王炎交往的文字為124個,達七分之一。根據內容,可以認為,這是兩篇劄子的節文。陸遊很多極普通的文字都傳了下來,但這二文沒有傳下來。漢中八個月,是陸遊一生中最為輝煌的時期,而《詩稿》中這一時期的作品,不過寥寥十余首。據陸遊自述,他這一時期,有100多首詩,結集為《山南雜詩》,在舟行過望雲灘時,墜落水中(《詩稿》卷三七《感舊》其一自註)。王炎有詞見《回文類聚》、《陽春白雪》,他大約也能詩。《山南雜詩》中當有涉及王炎者。陸遊詩相當完整地傳到了現在,而紀錄戰鬥生活的《山南雜詩》卻偏偏遭了厄運。在迷離閃爍之中,我們感到陸遊有很多話沒有說出來,不便說出來。

 那麽,王炎究竟為什麽自漢中罷歸呢?

 在封建社會中,很多歷史事實表明,守邊將帥將他的工作進展越順利,實力越來越強、功績越來越大、影響和聲望越來越顯著時,朝廷卻往往始則疑慮,繼則不安。隨著事態的發展,有的幹脆予以召回,任意加上一個什麽罪名,把他殺掉;有的則解除職務,廢置不用,幸運一點的,則給予優厚俸祿,把他養起來。

 王炎的突然被召回,有類於此。就是說,他的被召回,正是因為功大,朝廷對他不放心。他那麽信任尊重由“契丹、女真、漢兒”組成的義勝軍,他手下那麽一個由陸遊、章森等人組成的活躍的智囊團,這都十分令人敏感。上引範成大《寄題潭帥王樞使佚老堂》“孤撐獨立扛千鈞”句後有“危言岌岌愁鬼神”之句。這句詩透露出來了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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