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20世紀英國最有成就、也是最有爭議的作家之一——勞倫斯誕生110周年。這位不朽的文學大師在他近20年的創作生涯中為世人留下了10多部小說、3本遊記、3卷短篇小說集、數本詩集、散文集、書信集,另有多幅美術作品,不愧為著作等身的一代文豪。

戴維·赫伯特·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1885年9月11日出生在英國諾丁漢郡伊斯特伍德礦區。父親是沒有文化的礦工,母親則出身於頗有教養的中產階級家庭,勞倫斯在他們的五個孩子當中排行第四。勞倫斯先後就讀於諾丁漢中學和諾丁漢大學。大學時期,他開始了文學生涯的第一步。勞倫斯的第一部小說《白孔雀》於1911年出版,時距他那變態依戀的母親去世才幾個星期。此後他一發不可收,逐漸轉向以寫作為生,終於成為一位專業作家。

眾所周知,勞倫斯最著名也是最有爭議的作品是他的長篇力作《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該書以其大膽細致的性描寫而在英國被查禁達30年之久。事實上,勞倫斯創作此書,是要“世間的男子女子能夠充分地、完備地、純正地、無暇地去思想性的事情”,因而這是一本“純正的、健全的、我們今日需要的書”。(作者語)林語堂則認為“勞倫斯此書是看見歐戰以後人類頹唐失了生氣,所以發憤而作的”。“此書是罵英人,罵工業社會,罵機器文明,罵黃金主義,罵理智的。”因為“他最痛恨的就是理智、心靈而沒有肉體”。

饒述一先生在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寫的譯者序中說:“勞倫斯的小說,關於人的動作和心理,原是寫得十分周密的,但同時他對於社會環境與自然環境,也一步都不肯放松。所以讀他的小說,每有看色彩鮮艷刻劃明晰的雕刻之感。”其實,這些特點在勞倫斯的短篇小說中表現得更加突出。他的小說富於想象,構思新奇,文字樸質簡潔,敘事清晰活潑,對自然景色的描繪富有詩情畫意,卻毫無造作之痕。他在小說中不追求情節的離奇曲折,而致力於表現人物極為覆雜的內心世界和情感沖突,表現了作家敏銳的洞察力和高雅的藝術情趣。所以,與勞倫斯同時代的英國作家阿諾德·本涅特由衷地讚嘆道:“在我們這個時代,沒有比勞倫斯的最細致美妙的作品寫得更細致美妙的文字了。”

一般認為,勞倫斯的短篇小說創作經歷了三個時期,即藝術風格形成時期、歐戰年代和正式實驗時期。


藝術風格形成時期


我們所稱的藝術風格形成時期大體上指1907—1914年。這一時期勞倫斯的代表作主要有6篇:《白絲襪》、《菊花的氣味》、《僅次於最好的》、《春天的陰影》、《普魯士軍官》和《肉中刺》。

這7年勞倫斯是怎樣形成其藝術風格的呢?首先,他開始學會用他自己的聲音來表達自己的看法,以取代過去的文學形象。勞倫斯認為,情感和感覺是強有力的,潛意識下心理的力量比理智和智力更加強大。他後來寫道:“是人的充滿激情的潛意識產生了故事,而不是呆板的表象。”這種看法導致他去尋求一種比從愛德華十世時代的作家——本涅特、高爾斯華綏和威爾斯承繼下來的呆板封閉的結構更讓人滿意的形式。他們那嚴謹的結構原則反映了當時結構嚴謹的英格蘭社會。

隨著人類命運中無意識力量得到恰當的承認,一種新的形式便順理成章地產生了。勞倫斯認為,這就是一種更為松散的敘事形式。他說:“我們顯然需要沒有形式,固定的形式是呆板的。”出於這種原因,他甚至背棄了亨利·詹姆斯這位現代文學的先驅。因為在勞倫斯看來,“難以捉摸的微妙的傳統模式是他的目標”。換句話說,詹姆斯只是緩和了他的先輩對藝術形式的癡迷。而勞倫斯則認為,“生命,藝術的無限意義就蘊藏在顯然單調的空白、停頓、無關緊要的段落中”。

自然,試圖暗示勞倫斯通過提倡弗洛伊德的無意識優越論而取代19世紀對人的精神能力的信任,那將是不準確的。1907——1914年間,勞倫斯在分析人時,逐漸形成了承認平衡智力與情感和理智與情感的需要。因為他特別意識到工業革命給人類帶來的不平衡,他傾向於謳歌充滿激情的生活,而不是更充滿理智,有意識的生活。事實上他只不過是調整了這種平衡而已。構成他早期小說的不過是對人生二重性隱晦的關心,——他早期的小說差不多都收在1914年出版的《普魯士軍官》這本集子中,人類心靈中意識力和無意識力達成平衡的需要存在於勞倫斯所有的早期小說,以及後來的一些小說中。每篇新的小說都是單一情形的獨立探索——這些情形通常源於他自己的生活或者與他親密的人生活的沖突事件。但是,在對勞倫斯早期小說不同描寫進行比較之後,我們可以看到,他具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藝術家的能力,即迅速地把生活素材轉化為具有自我批評意識的不偏不倚地進行描寫的能力。

毫無疑問,《菊花的氣味》就是對在《兒子與情人》中對他父母有點單方面描寫的矯正。文中的主人公伊莉莎白·貝茨,除了她的外表之外,顯而易見是以作者的母親作為原型的。不過,這篇對他母親作藝術加工的小說幾乎不能說是給她戴上桂冠,而是帶幾分公允的譴責。當然,1914年他在這篇小說的定稿中給予了一種公正的說法:那就是丈夫和妻子雙方“在生活中互相否定”。伊莉莎白·貝茨被塑造成意識到她對丈夫的愛中隱藏著一種更強烈的自憐自愛,這種自憐自愛迫使他把酗酒作為一種自我保護的形式。與此同時,勞倫斯似乎還在運用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孩子、他們的外公、祖母——來削弱這位母親的利己傾向,而這種利己傾向實質上該對婚姻的失敗負責。小說結尾部分,當枯萎的菊花在她並不愛的丈夫的屍體給運回來的當兒被撞翻然後掃掉時,她就像那預示著自己死亡的枯萎的菊花。在勞倫斯創作的這個階段,藝術批評和自我批評互相交匯。這個過程最典型的例證也許是從《現代情人》演變而來的《春天的陰影》。最初,這只不過是一篇描寫追求傑茜·錢伯斯,並勸她與其同居末遂的故事。其敘事觀點很難與以自傳性為基礎的主人公的觀點相區分。女主人公的拒絕被描寫成十足的懦夫行為,他偽善地寫道:“這就好像踢翻了盛滿他欲望之酒的精美酒杯。”1914年,勞倫斯重寫這篇小說,他更多地運用敘事來揭露男主人公的虛偽。其女主人公則被描寫成一個他們倆曾經共同欣賞過的自然美景的孩子。她引導辛森瀏覽鄉村景色,指給他看一些動物交配——小說最終是她自己與守林人的私通,這與以前的寫法大不相同。辛森回到他過去生活過的景色中,反映了勞倫斯在小說中不斷描寫他自己的戀愛經歷。這種旅程是充滿痛苦的自我發現與自我批評的旅程。

這一時期勞倫斯所取得的迅速進步更進一步的例證,用純文學術語來說,就是他對運用隱喻和象征手法信心的不斷增強。尤其是他在各種情況下使用身體接觸和視覺效用來替代不同人物意識力與潛意識力的爭鬥。身體接觸將他們互相之間內心情感的潛流聯系起來,而視覺效用則常意味著理智具有穿透力的撞擊。

在《白絲襪》中,就是用身體接觸使得亞當姆斯暫時擁摟著埃爾茜。勞倫斯運用可觸知的,夢一般的舞蹈節奏來象征——那時還未提及的——純粹性行為的誘惑。小說高潮處,溫斯頓憤怒的一擊是又一種完全不同形式的接觸,這種接觸恢覆了情人間的情感交流。

但是,在《普魯士軍官》中,上尉使用類似的粗魯行為則是用來表達一種反常的性行為。當勤務兵對他同樣施暴時,這種性反常最終導致他的死亡。勞倫斯通過敘述的手法堅信這些潛意識力十分強大,足以殺害或幾乎可以殺害任何反對它們的人。

視覺效用同樣藝術地被使用以表現潛意識的存在。在《普魯士軍官》中,上尉尖銳的目光迫使其勤務兵陷於一種不情願的意識狀態。為了使自己回覆到無意識的、渾沌的生活中,勤務兵采取以謀殺形式表現的可觸知的對策。通過那兩種隱喻的邏輯性,勞倫斯留給勤務兵的是永恒的黑暗,因而他被太陽殺死就決不偶然了。因為太陽是光明之源,視覺之源,是他性格致命缺乏的意識之源。如果這一切聽起來太過於表象的話,讀者可以去看描寫胡言亂語的勤務兵在樹林中度過的最後一夜。在那裏,勞倫斯運用閃電來替代勤務兵殘留的對真實世界扭曲、斷續的輕微感覺。

勞倫斯覆雜的象征主義手法的老練運用同樣成為這一時期的創作特點之一。有時,他輕輕點到,一筆帶過,像《菊花的氣味》中的菊花或是《普魯士軍官》中的遠山。不過,至少在一篇小說—— 《僅次於最好的》中,象征手法被用作主要的敘事模式。鼴鼠,盲眼的、藏身於地下、靠觸覺認路的鼴鼠,成了弗蘭西斯內心一直在掙紮著努力抑制的所有那些潛意識感情的自然體現。它沈迷於自己的感官存在,“在陽光照耀下欣喜異常”。在自衛時,它的兇暴也表現得很恰當。通過描述殺死鼴鼠,小說形象地預示了弗蘭西斯成功地采取消滅自我情感的類似行動,這樣她才能把自己那死去的愛,獻給她對之毫無感情的男人。就在弗蘭西斯親眼目睹了鼴鼠給打死之後不久,耀眼奪目的風景在她看來便喪失了它的神奇,似乎“不值一看”。可在接下來的兩段中,勞倫斯著意再次肯定周圍鄉村的景色之美。這種自然的運用作為一種準則含蓄地讓讀者對人物進行判斷,而不是被作者所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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