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唐納德·巴塞爾姆:氣球

劉文榮譯

從十四號銜的某個地方,確切的地點我不能透露,那只氣球一整夜在向北膨脹,當時人們正在睡覺,氣球一直膨脹到了公園。在那兒,我制止了膨脹,黎明時,最北面的邊沿橫在廣場上;漫無節制的運動輕飄而和緩。但是,雖然我制止氣球時感到有點兒惱怒,甚至要去保護樹木,卻發現毫無理由指望汽球不在已被它覆蓋的那部分城市上面,向上膨脹到那兒所屬的“領空”中去,因此,我要求工程師加以註意。這樣的膨脹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氣門裏有輕度的、難以察覺的漏氣現象。氣球已經覆蓋了大街南北兩邊某些地區的四十五個街區。當時的形勢就是這樣。

不過,稱之為“形勢”,也即意味到了某種解決或某種緊張狀態的弛緩,那是錯的;無所謂什麽形勢,不過是只氣球懸蕩在那裏罷了——在周圍一片胡桃色和淡黃色的襯托下,氣球的絕大部分呈稍淺的深灰棕色。由於缺乏最後的潤色,加上裝置精巧,使表面具有一種粗糙的、易被遺忘的特征,內部正在變化的重量,在好多部位上謹慎地調整並固定了這個巨大而形狀變異的球體。如今我們已對所有的工具(包括非常優美的工藝品和膨脹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產品),都有了大量獨創性的見解,但當時卻只有這種方形有體的氣球,懸蕩在那兒。

氣球引起了反應。有些人發現氣球“很有趣”。作為一種反應,這態度對於氣球的龐大無比以及它在城市上空的突然出現,似乎很不合適;另一方面,那些沒有患歇斯底裏癥或者其他社會性人為憂郁癥的人則毅然斷言,這種反應是冷靜的、“成熟的”。關於氣球的“意義”最初引起了相當規模的論爭;論爭又銷聲匿跡,因為我們懂得了不要堅持搞清意義,現在,除了討論最簡單、最無關緊要的事情以外,甚至很少有人顧及什麽意義了。人們一致同意,既然關於氣球的意義是絕對不可知的,那麽擴大討論是無益的,或者至少和其他人的行為比起來,譬如在某街道上的鐵灰色布條下掛些綠的和藍的紙吊燈啦、或者不失時機寫些吹捧文章宣傳某人適宜於表演怪誕戲劇啦、或者認識一下也很好啦等等,這樣的討論是盲目的。

大膽的孩子們欣喜歡跳,尤其當他們看見氣球緊靠著某幢大樓盤旋,靠得那麽近,氣球和大樓之間的縫隙只有幾英寸,或者當他們看見氣球實際上已經和大樓的一邊相碰,輕飄飄地貼著大樓,貼得那麽緊,氣球和大樓似乎連成一體了。氣球的表面設計得真象一幅“風景畫”,有一條條小小的山谷,還有一垛垛的小丘,或者一堆堆的土墩;一旦登上氣球,盡可以蹓跶一陣子,甚至來一次旅行,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還可以從斜面上滑下來,然後從另一面再爬上去,兩面的坡度都很平坦,或者從這一邊跳到那一邊去,這些真叫人感到快活。彈跳也可以,因為表面的伸縮性很好,要是你樂意,就是從上面跳下來也沒關系。所有此類的各種運動和其他運動,都是人們力所能及的,在氣球的“上”面遊覽,這使習慣於城市公寓硬邦邦表面的孩子們興奮之極。不過,氣球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娛樂孩子。

還有一些人,孩子和成年人都有,他們沒有充分利用上面描述的那些機會:他們顯得有些膽怯,對氣球缺乏信任。更有甚者,有人還抱著敵意。由於我們把那往氣球內部打氦氣的氣泵藏了起來,又由於氣球表面那麽大,當局無法斷定進口處——也就是氣體註入處——的位置,那些市政官員顯得有些灰心喪氣,這種表現常常屬於他們的本分。氣球顯而易見的無目的性使人惱火(這象氣球偏偏要在“那兒”停留一樣使人惱火)。如果我們在氣球的側面,用大寫字母寫上“實驗室試驗證明”或者“有效性大幹18%”,那麽這樣的困境本來可以防止發生。但這樣做我不能容忍。總的看來,這些官員考慮破格範圍時特別能容忍,他們的容忍導致的結果是:首先,夜間進行的秘密試驗使他們相信沒有辦法移動或者毀掉氣球;其次,在普通市民中,某種對氣球的普遍熱情高漲起來(並不因為前面說過的那種敵意而有所減弱)。

就象單個的氣球必須始終考慮到氣球大眾一樣,每個市民也從自己的角度提出了一大套意見。有人甚或認為,對付氣球必須使用汙染這個概念,也就是說“巨大氣球汙染了曼哈頓明凈而絢麗的天空”。根據此人的意見,氣球也就是某種欺詐行為,對過去一直存在於那兒的天空有所損害,對人民和他們的天空的關系有所幹擾。但是實際上,當時正值一月份,天空陰暗而醜陋;那簡直不是你仰臥在街上樂意看到的天空,除非在這以前你一直受到威脅和虐待才會感到快樂。在氣球下面往上看看倒令人有點愉快,我們那樣看過,絕大部分呈稍淺的深灰棕色;周圍是一片胡桃色以及柔和的、易被遺忘的黃色。所以,此人想到汙染一詞時,心底裏依然有種樂滋滋的念頭,這念頭還正在和最初的概念發生沖突。

另一方面,又有人甚或把氣球看作似乎是某種信用制度的表現,好象某人的雇主走進來說道:“亨利,來,請收下我結你卷好的這個錢包,因為我們的生意至今一直很興隆,我欣賞你這種敢於冒險的精神,如果不這樣做,你那個部門就不可能大獲成功,或者至少不能獲得這樣的成功。”對於此人來說,氣球也許象一種光華耀人的英雄般“敢作敢為而出奇制勝”的經歷,象一種簡直不可思議的經歷。

又有人甚或說;“史無前例——甚是可疑一不期竟會如此這般。”而且還發現有許多人同意他,或者和他爭論。“膨脹”和“遊動”兩個詞被引用,夢幻和責任兩個概念也被引用了。另一些人加入進來,滿腦子想入非非的小算盤,抱著某種希望,想達到的目的是既要讓自己迷失在氣球裏,又要能吞食它;這種希望的個性特征,就它們的本源而言,深深地隱埋著而不為人知,所以對此是無話可說的: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它們分布很廣。還有一個爭論的問題是,當你站在氣球下面,最重要的是你感覺如何;有些人宣稱他們有安全感、溫暖感,好象過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與此同時,氣球的仇人則感到,或者是據報道他們感到緊張,有某種“沈重的”感覺。

評判又發生了分歧:

“胡說八道”

 “廢話”

x x x x x x x“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暗歡喜”

“笨頭笨腦的大傻瓜”

“迄今為止。保守的折衷主義掌握了現代氣球設計”

……“精力過剩”

“溫暖的、軟性的、懶洋洋的交流”

“難道統一就為了某種自由散漫而遭到犧牲嗎”

“消除禍患”

“響咯”

人們開始用某種古怪的方式來確定自己與氣球在方位上的關系:“氣球降落點在四十七號街人行道旁,就在阿拉莫·蔡爾大廈附近,那兒正是我將要去的地方,”或者,“為什麽我們不站到頂上去,呼吸空氣,也許散散步呢?在那兒氣球形成一條緊湊的曲線正和現代藝術畫廊的正面相接——”邊際交叉提供了一段時間以待進入,還有那,“溫暖的、軟性的、懶洋洋的交流”。在這裏……但是說到“邊際交叉”,這不對,每個交叉都關系重大。一個也不能疏忽(就好象,你正在那兒走,也許會覺得無人會轉移你的註意力,但突然間,從舊習慣到新習慣,很危險,然而在步步上升)。每一個交叉都關系重大,是大樓和氣球的相交,氣球和人的相交,氣球和氣球的相交。

這意味看,關於氣球的讚美最後成了這樣,氣球是否受限制的,或者是可以下定義的。有時,一次膨脹,一次起皰,或者一個部分就能主動把所有的路都朝東引向河邊,就象從遠離戰場的司令部所見到的那樣,一支軍隊憑著地圖在行動。過後戰鬥部隊似乎被打退回來或者撤回,投入新的戰鬥部署;第二天早晨,戰鬥部隊會再次出擊,或者全部消失。氣球的這種自我變形、自我變態的能力非常受人喜愛,對於那些生活方式頗為刻板的人尤其如此,雖然他們希望變化,卻得不到變化。氣球存在了二十二天,它隨意地提供了自我迷失的可能,它與我們腳下精確無誤、排成方格的線路圖截然不同。由於各類操作需要的覆雜機器變得日益重要,當今需要的所有專業訓練,以及隨之而來的長期契約的可能性,都得以產生;隨著這種傾向的不斷加強,越來越多的人由於茫然無措而不能適應,對此,氣球也許可以作為一種典範,或者“毛坯”。

我在氣球下,趁你從挪威返回之際和你相會,你問氣球是不是我的,我說是的。我說,那氣球就是某種自發的自我暴露,這和你不在時我感到的不安以及性生活的喪失有關,而現在你去貝爾根的旅行既然已告結束,那麽這也就不再需要和適用的了。移動氣球很容易,牽引車已把泄了氣的氣球拖走,現在它被貯放在西弗吉尼亞州,等待著另一次不幸時刻的到來,或許,有時,我們相互發火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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