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一定要在很綠很綠的草地上。 
不一定要在很涼很涼的大樹下。 
不一定要在很靜很靜的山路上。 
不一定要在幽柔的燈下。 
不一定要在又軟又暖的床上。二可是,波蘭革命女傑羅莎·盧森堡1899年3月6日在寫給她的情人的信裏說:“你該記得……在梅利德的那些中午,吃了午飯,你坐在遊廊上喝很濃很濃的咖啡,陽光熱得你滿身汗;我帶著我那本《行政理論》的筆記慢慢走到花園裏去。 
你該記得:那個星期天,一隊樂隊闖進公園又吹又敲不讓我們靜靜坐在那兒;我們於是走路到馬羅基亞去,然後又走路回來;月亮從聖薩爾瓦多那邊緩緩升上來,我們在談我到德國去的事。我們停下來,在那條幽暗的路上擁抱在一起,遠處群山之間有一彎新月。你該記得嗎?我現在還聞得到那天晚上的味道。你該記得:你通常都是晚上8點20分從魯卡諾回來,帶了一大包吃的;我趕緊帶著那盞油燈奔下樓去,幫你擡東西上樓。……我們在那間空房間裏的桌上吃東西;通往遊廊的門開著,園中的花氣隨風吹了進來……”三誰說一定要有遊廊?誰說一定要有花園?誰說一定要有音樂?誰說一定要有月亮?誰說一定要有群山?誰說一定要有油燈?誰說一定要有花氣?四“誰說不可以在圖書館裏跟你溫存?”她說。 
倫敦東亞學院圖書館裏的光線並不太亮;一排排的書架成了一排排的墻。她坐在書架前的地毯上翻書。他坐在她的右手邊。她忽然湊過去吻他的頸。她的右手開始撫摩他的長頭發;左手先是摟他的腰,然後慢慢往下沈。她握著他。他是一本給翻了開來的書。 
“這裏就是遊廊。”她說。“……”“這裏就是花園。”她說。“……”“誰說我們大家都該把自己騙進文學和文字裏才能親熱?”她說。 
五可是——“玉卿嫂和慶生都臥在床頭上,玉卿嫂只穿了一件小襟,她的發髻散開了,一大綹烏黑的頭發跌到胸口上,她仰靠在床頭,緊箍著慶生的頸子,慶生赤了上身,露出青白瘦瘠的背來,他的兩只手臂好長好細,搭在玉卿嫂的背上,頭伏在玉卿嫂的胸前,整個臉都埋進了她的濃發裏。他們的床頭燒了一個熊熊的火盆,火光很暗,可是映得這個小房間的四壁昏紅的連帳子都反出紅光來。” 
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授這個時候忽然走進圖書館裏那一排書架前面。(是教授就一定要“老”嗎?是教授一定要有“花白”的頭發嗎?)教授看都不看她和他。 
可是他還是趕緊用大衣的下擺遮住自己的兩腿和她的左手。教授找不到要找的書,匆匆走了。她伏在他耳邊低聲說:“累不累?”“……”“我們靠的可不是床頭,是書架。” 
“……”“我的發髻並沒有散開來。我的一大綹金色的頭發並沒有跌到胸口上。你並沒有赤了上身。你也沒有把頭伏在我胸前。你更不必把臉埋進我的濃發裏。最要緊的是:這裏沒有熊熊的火盆。不是嗎?”“……”“我們沒有騙自己進到文學、文字裏去親熱。” 
七世上有多少遊廊?多少花園?多少音樂?多少月亮?多少群山?多少油燈?多少花氣?多少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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