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病劇的時刻,有一位知心密友去問他:

“萬一有了不測,你最舍不下哪個人?”

病夫回答道:“兄弟、朋友、妻妾,我都舍得,只舍不得的是──”

“是誰?”

“是病!病能再纏綿我五、六十年,我就超過一百歲啦!哈哈!”

這位幽默風趣的病夫,是明代的江南錦,他最懂得病中作樂,寫下不少病中感言,可供有病的朋友一粲,他說病榻上有十件快心的事:

快心的朋友來訪

侍者都能會意,要什麼,不費招呼

睡覺醒來聽到黃鸝百舌的鳴聲

久雨剛開晴

聽飽遊歸來的人說天下的大都會與佳山水

看護者能取對架上的書,翻出正想看的那一段

去收租的會計已經順利到達放租的地方

讀生平未見的奇書

聰慧的兒子能流利地在榻前背書

正愁沒子嗣,妻妾忽然悄悄告訴道:“有啦!”

從這“十快”看來,病中最在意的乃是兒子和知心朋友,病人在乎的都是“別人”,而不是自己的病痛。病人最需要“親情”與“友情”,看護者的善解人意也挺要緊,病中想讀書的癖好仍戒不掉,租金也沒忘記,以免影響生活。再則便是病後對自然界分外親切,鳥鳴初晴與名山勝景,都會特別亮麗可愛。這十快之中,也透露出作者喜歡調侃排遣的灑脫情懷。

現代醫學知識告訴我們:生理的疾病,遠不如心理疾病的難治與嚴重,而心理疾病中,以松弛能力的損傷,日處緊張憂慮之中,最具毀滅性。中國古代的醫書上也說:“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還將心自醫”,很早就明白病痛與心理上的重要關聯性。

江氏在病劇時不忘輕松幽默,不但坦然接受了病,還能與病魔尋開心,所以他屢次掙脫重病的纏擾,使他“帶病延年”,居然還獨具心得。假若他也悲觀地覺得“病後身如易漏舟”,每天塞漏補罅,畏熱忌寒,神經過敏,以至張皇失措,不懂得放松心情,欣賞病趣,那早就給病魔攫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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