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師在學生的周記上發現了一個“是非句”:

“論說文裏的句子,不全是用是非法寫成的。”

不錯,論說文裏面,有敘述的成分,敘述一件事情的經過,敘述一個人的行為,敘述這個那個,都是免不了的。敘述的時候,不用是非法。“一個生肺病的人,在路上偶然吐了口痰”,就不合是非法。說故事,說比喻,也不大用是非法。

在論說文裏面,不用是非法寫成的句子,究竟共有多少類呢?這個問題引起楊先生的興趣。經過一番尋找,他的發現是,除了故事比喻外,還有:

詩句

描寫

反問的語氣

感嘆的語氣

恰巧有刊物來約稿,楊先生就先寫了一篇“詩與論說文”寄去。這篇文章,後來做了學生的講義。

論說文是說明事理提出主張的文章,它的口吻是分析的,判斷的,肯定的。它的功用,在喚起讀者理智的活動,使讀者明事理,辨是非,對作者的主張“同意”。在這方面論說文和詩相反。詩,要喚起讀者情感的活動,使他發生“同情”。讀長恨歌,我們很同情玄宗和貴妃,可是我們決不同意他們的觀念和行為,倘若寫史論,勢必要批評他們。這是論文和詩的一大區別。一般說來,論文是很少“詩意”的東西。

但是,基於種種原因,說理的人常常引詩。先從國文教科書裏隨手摘幾個例子:

繼漢而後,唐太宗靖亂興國,亦能以“雪恥酬百王,除兇報千古”,為其一生功業之自狀。--張繼:禮義廉恥與政教合一。

乞丐並不是不勞而獲的人。你看他……,或是用一根草棍支著那有眼無珠的眼皮,或是像一個彘似的就地伏著,或者申說遭遇,比“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還要來得淒愴。--梁實秋:乞丐。

人生真義這個問題,……其答案就是在於享受淳樸的生活,尤其是家庭生活的快樂及五倫的和睦。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或是雲淡風輕近午天,依花傍柳過前川,這種淡樸的快樂。--林語堂:中國文化之精神。

這些日夕為海風所鼓吹著的詩人們,作品的技術姑不論,至其意境,確有“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裏流”的勝概--張其昀:台灣精神。

這一類的例子很多。說理者為甚麼對詩這樣有興趣?詩文怎樣幫助了說理者?我們試作一番觀察。首先,詩的本身有時候也在說理。“問渠那得明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是說,士人要時時讀書近道,修身養性,以保持人格的光明。“歷覽前賢家與國,成由勤儉敗由奢”,這是談政治原理。漢帝選妃,派畫工毛延壽先給美女畫像,皇帝憑像選擇,沒能從畫像中發現王嬙的美麗,認為毛延壽有欺君之罪。後來王安石以為不然,他說:“意態由來畫不成。”這都是用詩說理。本來,用詩說理,難成好詩,可是,說來奇怪,一般人對詩,有一種特別的尊重,至少在咱們中國有這種情形。一句“有詩為證”,就可以加強小說的真實感。格言教訓,用詩的形式說出來,最容易接受流傳,勸人愛惜光陰的話不知有多少,效用最大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在這情勢下,說理者引詩,等於舉出有力的證詞。“請看,不單是我,詩人也這樣說!”

本來,在論說文中舉出有力的證詞,叫做“引用權威”。所謂權威,是說那人在某一方面知道的最多,最正確,他的權威地位是知識的,不是政治的。要知道一個學校五年來有多少學生留級,你得去問教務處管成績的那位先生,他是這個問題的權威,教育廳長來了也得問他。詩人不一定是你所需要的權威。李商隱不是史學的權威,王安石也不是美學的權威,如果訴之於理性,作證的效力並不太大。以理服人,原不是“詩”的特長。詩的長處是使人感動,使人沈醉,使人的心靈融化。到了說理者手裏,詩的這種性能可以用來化除對方心理上的抵抗,詩可以把對方的壁壘加以破壞,使所說之理有隙可乘。詩本來與論文相反,這時卻能相成。下面選幾個例子來談談: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的這兩句詩,含有激昂奮發的熱情,臨難不茍的勇氣。人到了值得犧牲的時候,就應該犧牲,所謂值得犧牲,意思是說,活下去成了茍活,成了肉身的延續,人格的死亡,如果犧牲,就能從尷尬的局面中拔升,突然造成一座精神上的金字塔,而這座建築物是活下去所永遠不能造成的。活下去是減法,而死是乘法。人如果面臨這種考驗,最好知道怎樣選擇:說理說到這裏,下面出現了文天祥的兩句詩,詩的熱情,和宋代這位民族英雄的榜樣,立刻展示在讀者眼前,他和他的詩感動了你,你覺得,倘若沒有一個文天祥,南宋的歷史多麼寂寞,你不能不投他一票,因此,你對於那篇論說文中“犧牲”的主張,也不能不點頭稱是。

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

李紳的詩,把農人的血汗指給我們看。寫論說文主張節儉,可以引用這樣的詩句來加強自己的主張。節儉的反面是浪費,就利害方面說,浪費容易變窮,就人情方面說,浪費布帛對不起織布的女工,浪費糧食對不起種田的農夫。說完了利害談人情,把這首詩引出來,很可能,詩使讀者的心腸忽然軟了下來,陷入幻想和沈思。他可能由滿院的陽光,想到那發燙的原野,他可能自己由拔草澆花,想到農夫經年的勞動。如果可能,他想招待那農夫喝幾杯冷開水。如果可能,世界上的人永遠不必吃飯而仍能生存,好免除千萬農夫的終身苦役。目前他唯一能做到的,是愛惜糧食,不拋撒踐踏,不拿好糧食餵豬餵雞。他可以讚同你那篇主張節用的論說文。

也應有淚流知己,祇覺無顏對俗人。

從前,有個讀書人去考進士,沒有考取,回來寫“下第詩”,其中有兩句是“也應有淚流知己,祇覺無顏對俗人”。俗人多半勢利,對金榜題名的人逢迎奉承,對下第歸來的舉子冷淡藐視,如今自己既然名落孫山,見了那些俗人實在覺得難過,惟有二三知己,他們知道文章憎命,他們知道“中天下”的文章未必能“中試官”,他們知道考試除了比學問還有比運氣,他們不但懂得原諒,而且懂得體諒。落第的人在家中躲避俗人,卻非常希望看到知己,好把受了挫折以後的淚水,對著知己靜靜的流下來,人之相知,貴相知心?用不著訴說解釋。現在的大專聯考,也是一種決定命運的激烈競爭,誰考上理想的學校,誰的心裏輕松得意,誰若不幸落榜,誰的心裏就萬分沮喪。落榜的人,往往業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參加競爭,他在這場競爭中敗退下來以後,特別需要知己的了解與體諒。如果要寫一篇文章,提醒那些做父兄的人,對於那些落榜的子弟,務必原諒他們的失敗,尊重他們的感情,可以引這兩句詩,讓這詩幫助別人了解一個落榜生的心理。如果要寫一篇文章,勸說那些落榜的考生,請他們不要計較一般世俗的反應,希望他們的心潮能早些平靜下來,也可以引這兩句詩,讓這詩去宣導他們的情感,幫他們估定自己的價值。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唐朝的詩人,夜晚在秦淮河邊聽見歌女唱“後庭花”,寫出這感傷的詩篇。後庭花是陳後主作的曲子,據說是一種頹廢淫靡的音樂,這樣的音樂使陳國人心頹廢,風氣淫靡,最後,陳被隋所滅亡。秦淮河的歌女,對這種“亡國之音”沒有一點警覺,對前朝後代的興廢沒有一點悲情,還在唱後庭花供人享樂。竟然有那麼多的聽眾在追逐享樂!這兩句詩很能夠聳動聽聞,後來寫論說文的人,在批評社會風氣的時候,常引這兩句詩來加重文字的分量。這樣的詩句,能使讀者發生羞恥的感覺,為那沒有政治智慧的陳後主感到羞恥,為那沒有靈魂的秦淮歌女感到羞恥,這份情感,很自然的傳到那說理者所批評的對象上,也為他們感到羞恥,這時;讀者對說理者立論的要旨,不難同意。

人在下判斷以前,先要作一番考慮,考慮時,一面“衡情”,一面“度理”。論說文引詩,主要的是為了衡情。除了借重詩“情”以外,說理者又常常拿詩句來做象征、比喻。有人談論今天的男女社交,指出漂亮的女子常常掛在美國人的臂彎裏,引詩一句:“天下名山僧占多”。這就是拿僧和名山的關系,比喻美國人和美女的關系。有人說,殉道者的血,使真理發揚光大,引詩兩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就是拿花和花株的關系,比喻殉道者和道的關系。說理者這樣用詩,等於在作“類比推理”。“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形之於神,猶利之於刀,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這都是類比推理。“比喻”這種方法,用在抒情寫景方面,效用很大,用來推理,不大可靠。寫論說文的人所以要用比喻,為的是使別人對他所要證明的事理,有個具體的鮮明的形象,而制造鮮明具體的形象,在詩人輕而易舉。詩與論文,在這裏又有了攜手合作的機會。

且看下面的例子:

不論做甚麼事,都該先有個計畫。人生是一件大事,更非先有計畫不可。有些事情,因素比較簡單,做那事的人能夠控制所有的因素,事情就不難完全照預定的計畫完成,如果因素覆雜,人祇能控制一小部份因素,計畫就得有彈性,並且要準備隨時修改。我們蓋房子,祇要能夠把工資,材料,地皮,建築法令這些條件安排妥當,房子可以按部就班的蓋起來。人生可不同,它太覆雜,它的未知數又太多,你對它不得不計畫,但是又絕對沒有辦法貫徹自己的計畫。

計畫實行起來受到挫折的時候,人會覺得悲哀。在實際的人生裏面,前途一波三折,命運不可捉摸,主觀的願望常常被客觀的現實打碎,所以,人生的滋味,是一陣陣或濃或淡的哀愁。在哀愁的籠罩下,人有多種不同的反應,有些人在人生的路上失去自信,徘徊退縮。有些人,隨時調整適應,繼續勇猛的前進。

我們所探尋的未知數,它可能比我們所預期的要小,也可能比我們所預料的要大。很多不能控制的因素撞進了所謂人生計畫,破壞了所謂人生計畫,結果可能使實際的人生比預先構想的人生還要好。還有,人生計畫既然祇是一項假設,計畫裏面所設想的困難,到時候也許並不存在。“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就是人生。所以,人生應該繼續勇猛前進。

世界上有些事物是平庸的,有些事物是奇妙的,而婚姻這件事,既平庸,又奇妙,它具備了兩種相反的性質,真有些不可思議。

人對不可思議的事物,容易產生迷信傳說。婚姻的現象,形形色色,有的結合很容易,有的結合很艱難,有的該成功而沒有成功,有的不可能成功卻偏成功了。有人一生結過好幾次婚,有人一生沒有結婚。……這是甚麼緣故?答案是一個“緣”。有緣沒有緣,一點也不能勉強。所謂“緣”,是個含有迷信色彩的名詞,祇有這個名詞,能對矛盾覆雜的婚姻現象作一個統一的解釋。

一個男人,成年以後就希望有個妻子,可是,他並不知道他的妻子是誰。他在社交場所迎粉送黛,參加許多舞會和結婚典禮,“桃花盡日逐流水,洞在青溪何處邊?”好像結婚的希望非常渺茫。但是,他忽然發出了紅色喜帖。這就是“緣”,“緣”是在人不註意它的時候工作的。

“緣”!往平庸的地方想,它平庸,往奇妙的地方想,它奇妙。綜合起來想,它真的有些不可思議。

電影是由鏡頭的“運動”組成的。凡“運動”都有快有慢,電影鏡頭運動的快慢,叫做節奏。一般人看電影,看不出節奏來,在一個受過訓練的觀眾眼裏,節奏清清楚楚的存在。

節奏的形容詞,是“快”“慢”。快節奏如跑百米,慢節奏如踱方步。但是慢節奏不能太慢,“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慢到這種程度,就成沈悶。快節奏也不能太快,“輕舟已過萬重山”,快到這般程度就成倉促。沈悶了觀眾不耐,倉促了觀眾不懂,都有失中道。

電影這種藝術,是用鏡頭的運動來激發觀眾的幻想和熱情。鏡頭太快,觀眾來不及反應,太慢,觀眾對第一個刺激業已產生反應而第二個刺激遲遲不來,感到失望。所以,夠水準的導演總是把鏡頭的速度控制得很恰當。

年輕人總是純潔的。幼稚園裏的孩子們活像天使。小學生義賣紅十字胸章,的確付出很大熱誠。童子軍日行一善的時候,完全認為是一項光榮。等到離開學校,進入社會,觀念開始變化,當年拾金不昧的學生,後來有變成貪官汙吏的。

這是甚麼緣故?

這個緣故,可以借杜甫的兩句詩來說明:“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你看山上的泉從石壁的縫隙裏噴射出來,全是清水,清水流過山麓,流過田野,一路挾泥帶沙,後來就渾濁了。年青人是在山泉水,沒有受環境習染,容易保持本性的潔白,成年以後,在社會上打滾,就成了挾泥帶沙的出山泉水了。這種現象,也可以說非常自然。

既然出山泉水一定要變濁,既然純潔的年輕人將來一定變得不純潔,社會還有甚麼改革的希望呢?這個問題太大,在這裏不能答覆。

除了上面所假設的例子以外,論說文引詩,還有一個很大的可能性。論說文在提主張,下判斷以前,難免要選擇一些事實加以敘述,幫助得到後面的結論。這種敘述,照例不能太長,太長使文章臃腫。說理者固然可以從所要敘述的事實裏提煉出一種極簡單的說明來,可是有時候,他寧願借用詩人的語言。這篇文章在開頭的地方,引了梁實秋、林語堂兩位先生的文章,對他們的文章,可以從剛才提出觀點加以玩味。“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用十個字敘出了骨肉慘變。這十個字還有弦外之音:這兩句詩,本是一個拙劣的詩人,為求字面對仗勉強湊成,事實上他並沒有這樣不幸。於是,這兩句詩在談論“乞丐”的那篇文章裏,間接指出乞丐所陳訴的種種悲苦,往往不是事實。“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雲淡風輕近午天,依花傍柳過前川”,用這樣的詩句來說明“淡樸的快樂”既方便,又真實。這詩除了為“淡樸的快樂”描出畫面,還藉詩的來歷,無言的透露了“淡樸的快樂”的背後是甚麼樣的人生哲學、文化背景。倘若不引詩,勢必要多化幾百幾千字才可以說清楚。這幾千字可以費,也可以省,引詩,即是省的一個方法。

詩的簡煉,在人物評論方面特別容易看出來。唐太宗“雪恥酬百王,除兇報千古”,是一位有為的英主。允文允武的諸葛亮,“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西施的遭際,富有戲劇性。“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李白為人就是這樣不同流俗。“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楊貴妃的驕傲,可想而知。“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孟浩然的這種境界,可以算得上高蹈。劉備一生,“得相能開國,生兒不象賢”。虢國夫人為人,“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這都是把一個人的生命中最精采的部份,作最精采的說明,用最少的字數,這是寫論文的人要完成的事,可是詩人已先完成了。

最後,我們會想起詩的裝飾性。客廳裏,墻壁上,掛幾幅“遠聞佳士輒心許,老見異書猶眼明”,“蝸文縱橫摹秦篆,鳥語綿蠻學楚辭”,是一種裝飾。房間需要裝飾,文章有時也需要。論文是裝飾性最少的文章,有些人寫論文,甚至完全不加裝飾。完全不加裝飾,仍然能寫出極好的論文,不過,在這個大眾傳播的時代,許多說理者開始在文字形式上希望做到平易近人,華美引人,引詩裝飾,在所不免。下面有兩段文字,如果把裏面所引的詩刪去,對內容沒有影響,不過,有了那兩句詩,讀來更可口些:

今天是中華民國五十年的除夕,家家忙著過年。在除舊布新聲中,我們想起,離開故鄉已是整整十個年頭。眼前有很多事物提醒我們,十年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十年使一個兒童變成青年,使年青人步入中年,使中年成為老年。“看人兒女大,為客歲月長”,我們不能不警覺,不能不反省……。

“偶然”不一定能帶給你婚姻。有時候,“偶然”是一個開頭,它能發展出婚姻來。可是,並不是每一次“偶然”,都有往下發展的可能。有一個年青人,他在火車上恰巧與一個少女同座,兩個人談得很投機,不久,女郎在某一站下了車,那年青的男子,立刻陷入緋色的空想裏。回家以後,他幾乎像個失戀的人一樣廢寢忘餐,他熱心盼望能有方法找回她。其實,這完全不必,因為這個男主角所遇到的是一次偶然的事件,偶然相會,偶然分手,偶然如此。“我是天空一片雲,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你無須訝異,也無須歡欣,轉眼間,這一切便失去了蹤影。”把偶然當做“天作之合”,那是自尋煩惱。

文章寫到這裏,再贅上一條尾巴:在論說文裏引詩,不論出於那一種動機,都祇能引很少的詩句。論文到底是論文,它的統一的格調,不能被詩破壞。“中秋到了,一年明月今宵多。前線將士,到了今天,恐怕要一夜征人盡望鄉。後方民眾,應該及時發起勞軍運動,以鼓舞前方士氣,前方是後方的屏障,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倘若論說文用這種方式寫,豈不成了一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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