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山,古稱海嶽,居五大鎮山之首,是齊魯中部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山,座落在今臨朐縣城南約四十五公裏處。《史記》有黃帝登封沂山的記載,舜肇州封山,定沂山為重鎮,漢武帝曾親臨其下,令禮官祀之,隋唐至明清,祀典不廢,歷朝屢有封祭,歷代名士至此攬勝有據可考的有李白、酈道元、歐陽修、範仲淹、蘇軾、蘇轍,以及明代狀元馬愉、趙秉忠、清朝的體仁閣大學士劉墉等,留有大量的詩文題刻,其文化澱積之厚不言而喻。著名人文景觀有東鎮廟、法雲寺、玉皇閣、碧霞祠、黑風口等,優美的自然景觀有玉皇頂、獅子崮、歪頭崮、百丈崖瀑布、古松群、神龍大峽谷等,主峰玉皇頂,海拔一千零三十二米,歷代沿襲有“東泰山”之美譽。

  二十年間我曾數次從沂山東麓的穆陵關下經過,每因行色匆匆無緣登臨拜會,只能望山而興嘆,近年曾聽山東工藝美院的王少軍教授誇詡沂山古松之美,網上查詢旅遊資訊,僅見法雲寺的蟠龍松,因拍攝角度欠佳,不甚可觀,老友白竹峰兄數年前曾遊沂山,屢勸我這畫山水的去沂山寫松,知白兄法眼高妙,定不虛言,心常向往。
  歲次庚寅小雪前一日,我們一行四人,驅車去沂山看松,早上六點自日照出發,經莒縣至沂水,行程約百公裏,後北折又行約六十公裏至沂山東麓穆陵關,停車小憩,本以為可以在這著名的齊長城關隘臨風懷古,追尋它春秋戰國時代的繁華與蒼莽的,孰料穆陵關舊跡又一次慘遭現代人的蹂躪,省道羊臨公路擴建,路基下切,雄視齊莒數千年的勝跡失卻往日的威儀,文明,匍匐在某些人的愚昧冥頑之下,只好讓我們的後人靠文獻記載去緬懷歷史,這就是我們這個自詡有五千年輝煌文明的民族的悲哀。
  新建的東鎮石牌坊和山門巍峨壯觀,古意別存,是這麽多年來我所見過的最古樸的仿古建築了,謹尊景區規定,泊車後換乘旅遊專車,因是旅遊淡季,等了好長時間才湊夠二十二人,在導遊的帶領下出發。車子繞過長城湖,風馳電掣,眨眼間就到了始建於漢太初三年(前一零二年)的東鎮廟,懷揣一份虔誠走進國內排名第三的碑林,香火繚繞之中恍如穿越了時空隧道,東鎮廟如今正大興土木擴建,現址是宋初建隆三年(九六二年)遷建的,曾歷經戰亂卻保存完好,據光緒三十年統計,廟內有古碑三百六十余幢,其中禦制碑文四十幢,這些所謂的皇家封賜於沂山的悠久歷史是恰當的註腳,對於我們而言,其字跡多已湮滅,沂山的歷史沿革已不可卒讀。倒是碑林東側的鐘亭和西側的鼓樓頗具禪意,暗合濟南千佛山興國禪寺的那副名聯: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佛聲經號喚回苦海夢迷人。幾株粗大的漢柏,除卻滄桑感,入眼便是道德文章的孑遺,恕我孤陋,我所見過的秦松漢柏只要是生長在莊重肅穆的場所,就一定是這種筆直挺拔的模樣,彰顯的是崇高與偉岸。一株唐槐,幾經雷電劈斫卻依然生機勃勃,令我等凡夫俗子慨嘆於人之為人那生命的短促。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默立在這壽限數以千年計的古樹前,我們做為生命的個體,從某種意義上講真的還很稚嫩,古樹是漢雨唐風的親歷者,是宋亡元興的見證者,如我等所有的造訪者對古樹而言,都是來去匆匆的過客,即便是陪它百年的大德高僧,依然還是訪客。
  因下午還要到臨朐奇石市場買石頭,時間緊迫,與導遊商妥,車子把我們四人送到三十裏外的法雲寺附近,我們自己安排行程去看古松群。
  法雲寺是齊魯大地上的一處佛教聖地,始建於東漢(約公元八十四年),占地六十多畝,走進山門繞過大殿,就是國內七十二名泉之一的聖水泉,泉水原名為天水,是汶河的源頭,對泉上攀是陡峭的石階,通向後殿,石階左側傲立著一株枯死的孤松,粗約兩人合圍,高約二十米,這就是聞名遐邇的法雲寺迎客松,沒有了小枝針葉,粗大的軀幹和曲如虬龍的側枝,依然保留著悠長歲月裏風霜雪雨摧殘的痕跡,在這逼仄貧瘠的生存空間裏,縱然死去還可以展示苦難,也是一種生命的姿態,這孤獨高傲的迎客松的喻體就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靈魂和思想是不滅的,盡管我們的喟嘆脆弱而又淒婉,但這是我們現世僅存的崇高的敬仰,恐怕還沒有誰的死可以與耶穌相頡頏。
  石階的右側是那株屈曲有致的蟠龍松,樹身銘牌上註明是元朝某帝所植,對於我而言,進寺院一不燒香二不拜佛三不話僧,更不會在乎有哪朝皇帝做了什麽功德,樹原本就是一棵樹而已,元帝所手植松也還是一棵樹,其徑粗約一圍,顧名思義,樹如蟠龍,盤曲無章法卻生意盎然,其外皮極厚,爆裂如龍鱗,與枯死的迎客松遙相呼應,分立在後殿的兩側,儼然有一種隱喻。如果把蟠龍松低眉俯首看成是奸佞妄臣的模樣,把迎客松的孤高傲岸比做忠臣義士,以此來影射我們的歷史人物,忠臣義士雖死後流芳千古,但生時卻大都命途多舛,而那些奸佞妄臣雖死後遺臭萬年,生前卻多享盡榮華富貴,法雲寺的這一曲一直、一生一死的兩株奇松,單從外在的色相開悟,就是一個很好的明證。俗語雲好人無長壽,本無什麽道理卻已是路人皆知的至理名言。原是為看松樹而來,卻讓我想到這麽多悖理,想必是佛教聖地容不得我這無緣人,是風動抑或心動?不可明言,無法理喻,世間的事說的直白了,就已失去了即心見佛的機緣,我總是把六字真言念成“俺、罵、你、怕、你、哄”。
  轉過後殿,有一株粗矮的老栗樹,樹身中突兀地長出一株碗口粗的松樹,這就是兩棵不同種屬的樹合體共生的栗抱松,也算是沂山的一大奇觀。
  寒風驟至,四周除了偶爾幾聲鳥啼,唯有滿山的松濤低泣。在安徽籍寺僧的指點下,我們自法雲寺沿石階往上,西行約二裏許,至雲臺賓館,吃過午飯,趁酒興去法雲寺後山尋古松,一路披榛斬棘,約見十數棵,毫不誇言,所見哪一株也不亞於法雲寺內的那兩株,古松的姿致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同行者無不驚嘆造物對沂山的偏愛,沂山之松與黃山、泰山、五臺山、峨眉山等名山之松大異其趣,如果用簡短的話來褒貶各地的松樹,黃山松雖奇曲卻缺少沂山松那份高大陽剛之美,泰山松雖具備了陽剛之美,卻缺少沂山松的蒼桑渾厚,五臺山松雖高大挺拔但缺失沂山松的屈曲之致,峨眉山之松過於靈秀,就象搔首弄姿的青樓女子,缺失了沂山松的莊重和矜持。沂山松該不會是從歷朝歷代的名家畫譜裏移植來的吧?這些因為隱忍在深壑密林裏而躲過樵子牧豎斧斤戕害的生靈,每一株都蘊藉著一段綿長的歲月,因而有足夠的時日來消解大自然的摧殘,磨難有時真的能成就一棵樹奇崛的姿態,令人激賞。有這麽一株挺拔粗大的古松,徑圍過抱,高約十數米,它側身在一截斷崖之上,身下的泥土早已被雨水沖刷殆盡,所有的根裸露平鋪在花崗巖上,斜斜地伸向山坡,斷崖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它所有的枝幹不能再朝向有陽光的一側,審慎地調整著重心,盡最大可能減小對身下斷崖的依靠,生命的淒美和生存的頑強感動了我們這些造訪者。
  下行又經法雲寺,再次觀瞻蟠龍松和迎客松,安徽籍寺僧殷勤地把我們送出山門,指點我們去古樹群的路徑,他告訴我們那邊的古松有百數棵,比剛才我們晤見的還要壯觀,上帝啊,我是做了幾輩子的積德善人,才修到如此的眼福呢?
  法雲寺東行約裏許既到古松群,迫不及待,我們沿著人工修砌的窄窄的石階蜿蜒東行,路兩側都是奇形怪狀的松樹,大多數的樹徑在二、三十公分間,時不時就有一些粗約過抱的巨松,或聚或散,散者突顯古穆蒼勁,如高士絕塵,聚者便見疏密錯落,如群賢揖讓,是孔夫子標榜的君子和而不同的寫照,更像是君子群而不黨的詮釋,古人譽松如端人正士,雖有潛虬之姿以媚谷,然具一種聳峭之氣,凜凜難犯,誠哉斯言。恨沒帶紙筆無法寫生,更遺憾時間倉促,我們盡可能多地拍下一些照片。因與導遊有約在先,剩余時間不多了,我們只好沿原路回返。回返的步履是那麽的沈重遲緩,一步三回首,我們在嘆惋聲中一再約定,以後要拿出老長一段時日來此長住寫生。
  導遊如約來接,我們搭車下山,三十裏的路程,我陷入長長的沈思,沂山古松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靈,奇松一如君子,正直者自具廟堂之氣,抱屈者有隱逸自守之態,皆因深藏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有頑強的生存理念,才能茍延著這份屬於生命的奇跡,歷史長河裏有一個綿延不絕的隱士群類,這沂山的古松不正是他們的寫照嗎?
  同遊者,日照畫院院長馬世治先生,時年七十又五,其長子馬曉林先生,其婿白兄竹峰。古杞人劉超記。(收藏自2010年12月25日 《中國國土資源作家網》

Views: 116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