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三人從谷底往山嶺走去,時時停步觀賞奇樹異草,說的想的都是眼前的景物。原來人生是可以如此逍遙的。徐獻終於體會。

在山谷之巔,芳草如茵。他們席地坐下,飛瀑從對崖墮落山谷,聲音轟然。由於聽話吃力,所以三人觀而不語。秋陽懶懶曬在人身,莫璱倚著薛霽睡去,徐獻困倦,倒臥草茵,也安然入夢。獨醒的薛霽心想,這般時光恐怕是今年最後一回了吧?秋光將盡,但願今年冬季不會太長。

在季節交替的時候,他難免想起自己的兩個前世。第一個,是去玉臨莊之前的人生,愛恨憤悔,一切都十分純粹直接。之後,在第二個前生,什麽都變得模糊了,界線如此不明,人情因此復雜,愛不能愛全,恨不能恨滿,與知交永遠隔著天涯;唐季珊沒入年復一年的桃花屑下,士女的喧囂阻隔了我和他的交流;玉臨侯困在他的因果,太多的恩怨,使我們只能遠遠微微頷首。

莫璠,其實總離我們不遠。我可以感到那清冷肅然不時在身旁流轉,矜持的依依,永不肯多言。想不到多年前的戲言真把你引到了秋槐山。當你站在大墓前看越生死時,是否就留下了印記,等著來日與我們在此相聚?二十年前的莫璱沈睡,細細的皺紋大方地輝映秋光,一兩根白發玩笑似地出現。上山前,我們同時回顧,最後一次看向神道碑之後的迷離人世,心情充滿期待,毫無哀傷。確實,從棄世人的角度看去,碑文的反字倒是正的,從人世看到的,卻都是反的。二十年來的俗世浮沈,最終的理解就是如此。你我朝世道的反方向越走越遠,直到荒涼的邊緣。在這有四季,沒有時間的世界里,我們逃避滅亡,達到永恒。我可不願這個今世,又成另一個前生。

夕陽把山谷照得金光閃爍,風涼了,薛霽喚醒二人,莫璱夢中的花瓣飄出夢外,醒轉時,還忍不住想抖抖衣裙。她說與二人聽,三人同笑起身回家。

就這麽過下去吧,一日復一日。明日再結伴去尋找另一個景色,品嘗各種仙草風露,說些見聞感想,再以會心微笑做結。在這個人世,就剩我們三人能夠知彼此了,一起生活,豈不是人生至福?

徐獻苦笑搖搖頭。他是個有蹤跡的人,除非死亡,他不能活著失蹤。人們會來尋他,因此也會危及遁世者的安危。

莫璱別過頭,汪起一眼的淚。才不過幾日,山林里已經一片蕭索。連風都帶悲聲。她雖然知道徐獻遲早得走,可是她著實舍不得,舍不得這想象了一輩子的慈父感覺。

這一日風大,三人沒出門,僅在古槐下喝茶。忽然,在秋聲中,他們聽到一串悅耳的鳥鳴,不約而同地,三人找向聲源,發現一只金鳥,喙子酡紅,尾點翠藍,站在樹梢鳴叫。莫璱徐獻一看,面色速然灰慘,手中茶碗差點砸地。可是薛霽,卻看著鳥幽幽地笑了起來。他想起了一件非常遙遠的往事,發生在他第一個前世,那時他才十七歲,流浪天下,春天時來到了桃花驛,滿樹的桃花開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他走離桃樹想喘口氣,一擡頭,就看到唐季珊。他是站在水邊,還是花樹下,奇怪,怎麽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的眼神,在歡愉的春光中,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孤憤。季珊好奇,尤好矛盾,我和周遭的格格不入,引起了他無比的興趣。我們因此交談,從而定交。唐季珊那時正有這麽一只藍尾金雀鳥,是他在域外以千金換得的神鳥,為了表達他的誠心,他把那鳥送給了我。唐季珊被請到玉臨莊那年,人一走,金雀就咬破竹籠,一飛無蹤。今天這只雀兒,不管是不是當年之鳥,看到它自由自在,也是呼應著我的命運吧。

雀鳥高鳴三長聲,鼓翅飛去。三人目送,心情不一。徐獻怕這鳥又報惡兆,而決定盡早離開以免連累他二人。可是天氣忽變,一連下了幾天留客雨,等到天晴時,徐獻已打點好行囊準備返回紅塵。莫璱不再挽留,天涼了,她咳嗽的舊疾又發作,這次,混著那只鳥帶來的陰影,咳得又兇了些。他們在槐樹下告別,徐獻帶著莫璱為他配集的山珍,還有一包為老樵夫采集的藥草,往回走去。莫璱走上荒草徑再略送一程,這次風浪的拍擊似把她推得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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