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衛:《詩經》幽會詩蠡測(3)

《鄭風•野有蔓草》的“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在太陽初升的時刻,一位“清揚婉兮”的美麗姑娘,迎著清晨的露珠,置身於幽遠清麗的蔓草地中。我這時碰巧地遇見她,心中產生了戀情,詩人傾慕姑娘的美貌,希望能夠同她遊玩。姑娘真的“適我願兮”,彼此產生了戀情。所以詩中有最後兩句“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朱熹《詩集傳》註“與子偕臧,言各得其所欲也。”說明這裏沒有功利目的,性愛是合諧統一的,具有一種野性美。詩中的優美的環境充滿了隱喻,晶瑩透剔青青的蔓草不是象征少女的美麗嗎?這姑娘的容貌和詩人的心境及周圍的環境相契合,情與景達到和諧統一,這裏沒有節日的喧囂和濃厚的宗教氣氛,只有個體的情感世界。

 隨著社會的日益發展,情愛跟物質關系日益密切,成為聯系情感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使情愛滲入了更多世俗內容。《詩經•召南•野有死麕》男女交往就體現了物質成為情愛的中介作用。“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一位英俊的小夥子,捕獲了一頭小鹿,用潔白的茅草精心包好,等待春心萌動的姑娘。“誘”字體現了男子的大膽追求,也有“誘騙”之義,具有遊戲享樂的功利目的。《左傳•哀公十一年》記載:“冬,衛大叔疾出奔宋。初,疾娶於宋子朝,其娣嬖。孔文子使疾出其妻而妻之。疾使待人誘其初妻之娣,置於梨,而為之一官,如二妻。”〔17〕說明“誘”具有“引誘”之義,而引誘是通過小鹿來實現的。“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他們用小樹枝生起火來,把小鹿用潔白的茅草包紮起來,送給如花似玉的姑娘。姑娘被小夥子的小鹿和熱情所動,終於愛上了這位小夥子,但小女子的羞澀和矜持使她羞羞答答地對男子說:“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叮囑他不要著急慢慢地來,悄悄地來,別動圍裙也不要粗莽!這樣會惹得狗叫心發慌,讓人知道難為情。小夥子有火一樣的熱情,充滿著男性的陽剛之氣,姑娘文靜而羞澀,在幽靜的叢林裏相互獲得愛情的甜蜜。這首詩,表現愛情活潑大膽,所以《詩序》帶有褒貶地評論:“惡無禮。天下大亂,強暴相陵,逐成淫風。被文王之化,猶惡無禮也。”

 《王風•丘中有麻》、《邶風•靜女》的物質的中介逐漸成為情感的中介,成為審美對象。《王風•丘中有麻》的女子等待愛人幽會,可是他久久不來。她多想跟他歡樂在一起,於是作出種種揣想:是誰把他留在麻丘中?是誰把他留在桑林裏?是誰把他留在李樹林中?她急切地盼望等待,不過她仍然相信他高興地回來同她娛樂,因為他要“貽我佩玖”。《邶風•靜女》寫青年男女在城隅幽會,機靈聰明的姑娘使心計故意不按時赴約,而是躲在一邊,急得小夥子仔“搔首踟躕”。為了安慰或表達情意,姑娘把彤管(紅色管狀植物,一種草)贈給男子,男子覺得特別的幸福。男子一看到紅管草就想起姑娘的笑臉和情意。“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姑娘用紅管草表達情愛,紅管草也使小夥仔的情緒由“搔首踟躕”的徘徊苦悶的思念轉向溫馨甜蜜的愛情體驗。這首幽會詩充滿愛情的詩意情調,幽會成為一種幽雅的心境,一種情感的體驗。

 《鄭風•風雨》寫一位女子在風雨之夜同情人相見的情景。這首詩性與愛表達到了完全的和諧,也退去物質的功利性。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風雨淒淒的晚上,等待戀人的到來自然是急躁不安,來回徘徊不定。牽腸掛肚的思念,使他憂傷滿懷,苦悶不堪。等見到思念的人之後,剛才的愁緒一掃而光,倆人完全沈浸在幸福的漩渦中。主人公已經忘卻世界的存在,所以淒涼的環境也能產生歡娛的情緒來。故方玉潤評論此詩說:“此詩人善於言情,又善於即景以抒懷,故為千秋絕調也。”〔18〕因為在這裏,環境的優雅和惡劣,對這對戀人來說,都是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戀人的情感世界。萬苦萬愁只是情愛旅程的風景,至情的體悟才是真諦。所以這首詩表達了性和愛的完美統一,幽會密約的愛情的歡樂來自男女的內心深處,甜蜜的相會,使牽腸掛肚的牽掛和愁思得以釋放,從而使幽會達到令人陶醉的理想境地。

 三

 上面的愛情幽會詩中描述的幽會都是在一種自由、輕松的氛圍中進行的,情感交融也比較合諧。但隨著社會的發展,進入階級社會後,中國傳統社會以農業為基礎,以血緣親屬為紐帶,以家庭和家族為社會細胞,以家長制的專制政治為核心;家庭的穩定,血緣的純正,輩分的長幼有序,對統治階級的作用重大,所以宗法色彩特別濃厚。為了使社會井然有序,風俗純正,增加生產力,統治階級就用“仁”來安撫人的性愛的悸動,用“禮樂”來規範人的本性。《禮記•王記》載:“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禮記•樂記》雲:“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禮樂之說,管乎人情。”同時在婚姻方面有名目繁多的禮俗要求,這樣使倫理宗法意識日益滲透到婚姻意識當中。上古的浪漫的情愛遺風日益受到倫理道德意識的侵蝕。

 方玉潤在《詩經原始》說《齊風•雞鳴》:“賢婦警夫早朝也。”不過我們也可把此詩看成愛情幽會詩。在一個浪漫的晚上他們在“蒼野之聲”“蟲飛薨薨”的野地,歡樂的幽會,天亮了,男子還沈湎在這種歡愛之中,而女子覺得光天化日下幽會感到羞恥,讓人看見了不好意思。“朝既盈矣”朱熹註為:“會朝之臣既已盈矣。”說明他把“朝”解釋為“朝庭”義。不過,我們似乎也可解釋為早晨,那麽“東方明矣,朝既昌矣”我們可語譯為:東方已經大亮,早晨的人已經很多了。“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同歸矣,無庶予子憎”,而且這個地方蟲蠅亂飛,擾人心煩,我們已經恩愛過,這時候該回去了,請不要把我憎恨。男子還沈溺於幽會歡娛中,女子卻生怕被人發現,所以不斷催促男子。說明她已有害羞感,開始具有一定的倫理意識。

 《鄭風•將仲子》寫一位姑娘不能同將仲子相會,就是因為父母親、哥哥及鄰人的阻礙,我們從她婉言規勸將仲子不要貿然來同她相會,可知她是一位熱情坦率、善良溫柔的女子。她充滿矛盾焦慮的心情,一方面她很想見到自己的戀人。“仲可懷也”說明她對戀人充滿著溫情和懷念,“豈敢愛之”生動地寫出了她生怕將仲子對她的誤會,從側面烘托出她對戀人的感情是多麽的堅貞;一方面她擔心“言可畏也”。她害怕自己行為不為社會所容,只得屈服當時社會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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