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又開始哀嚎,我感到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我看了眼弗蘭,她把餐巾紙拿起又放下。我往廚房窗戶那邊看了看。外面全黑了,窗戶開著,外面裝著紗窗。我好像聽到孔雀在前廊發出的響動聲。

弗蘭把眼睛轉向過道,她在等著厄拉和嬰兒。

過了會兒,厄拉抱著它走了出來。我看了一眼嬰兒,不由吸了口涼氣。厄拉抱著嬰兒在桌旁坐下。她的手插在它的胳肢窩裏,好讓它站在她的大腿上,面對我們。她看著我和弗蘭,臉沒有紅。她在等著我們的評價。

“呃,”弗蘭說。

“什麼?”厄拉很快地說。

“沒什麼,”弗蘭說。“我好像看見窗口有個東西,好像是只蝙蝠。”

“這裏沒蝙蝠,“厄拉說。

“也許是只飛蛾,“弗蘭說。“是有個東西。嗯,”她說,“真是個不一般的小寶寶。”

巴德看著嬰兒,而後,他看了看弗蘭。他把椅子向後翹著,點點頭,說“沒什麼,別擔心。我們知道他目前還贏不了選美比賽,他不是克拉克•蓋博【4】。但給他點時間。有點運氣的話,這個嘛,他會長成他老爹這個樣子的。”

嬰兒站在厄拉的腿上,轉著腦袋看著我們。厄拉已把手移到它身體的中部,這樣一來,它就可以在他的肥腿上前後搖晃。這是我見到過的最醜的嬰兒,可謂絕無僅有。醜得我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是指它有病或是有殘疾什麼的。沒別的,就是長得醜。它長著個又大又紅的臉,泡泡眼,大背頭,加上肥厚的嘴唇。根本見不著脖子,下巴下面有三、四層的肥肉,一直掛到耳朵那兒,耳朵在光頭上支楞著,手腕上掛滿肥肉,手臂和手指頭上也是肥乎乎的。說它醜都像是在誇獎它了。

這個醜嬰兒發著怪聲,在它媽的腿上又蹦又跳的。然後,它停了下來,身體向前傾,用它的胖手來夠厄拉的盤子。

我是見過嬰孩的。我沒成年時,我的兩個姐姐一共有六個小孩子。我小時候常和小孩子在一起玩。我也在商店之類的地方見到過小孩子。但這個小孩子實在是太絕了。弗蘭也在盯著它看,我猜她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是個壯小子,是不是?”我說。

巴德說,“老天保佑,他很快就會對足球感興趣。他可是個一頓飯也不能缺的主。”

像是為了確定這點,厄拉用叉子挖了點紅薯,把它送到嬰兒的嘴邊。“他是我的乖寶寶,是不是?”她對這個胖東西說,對我們的存在一點不理會。

嬰兒身體前傾,張口來接紅薯。厄拉把紅薯往它嘴裏送時,它伸手去抓厄拉的叉子。它一邊嚼一邊在厄拉的腿上蹦著。眼睛鼓鼓的,像是被硬塞進去的一樣。

弗蘭說,“他真是個不尋常的小寶寶,厄拉。”

嬰兒的臉被弄得一塌糊塗,它又開始鬧上了。

“讓喬伊進來吧,”厄拉對巴德說。

巴德把椅子的前腿放回到地板上。“我想至少要問問這兩位,看看他們是否介意,”巴德說。

厄拉看了眼弗蘭,又看著我。她的臉又紅上了。嬰孩在她腿上又蹦又跳,扭來扭去地想下地。

“都是朋友,”我說,“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巴德說,“厄拉,你想過沒有?也許他們不想和一個像喬伊這樣一個老笨鳥待在一起。”

“你們介意嗎?”厄拉對我們說道。“能讓喬伊進來嗎?我覺得那只鳥今晚不大對勁。寶寶也一樣。他習慣了睡覺前和喬伊玩一會兒。今晚這倆一個都不安生。”

“不用問我們,”弗蘭說。“我不介意他進屋來。我從來沒靠這麼近地看過,但我不介意。”她看著我。我猜她是想讓我說點什麼。

“嗨,沒事,”我說。“讓他進來。”我端起杯子,把牛奶喝完。

巴德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走到前門,把門打開,順手打開了院子裏的燈。

“寶寶叫什麼?”弗蘭想知道。

“哈羅德,”厄拉說。她又餵了哈羅德一點紅薯。“他真的很聰明,精得跟鬼似的,你對他說什麼他都知道。是不是呀,哈羅德?弗蘭,等你有了孩子後,你就知道了。”

弗蘭呆呆地看著她,我聽見前門開了一下又關上了。

“他是有點聰明,”巴德回到廚房時說道。“像極了厄拉的老爸了。那可是個聰明透頂的老家夥。”

我看了看巴德的身後,能看見孔雀待在客廳裏,頭轉來轉去的,就像你在轉一個手鏡。它抖了抖身子,聲音聽起來就像有人在另一個房間裏洗一付牌。

它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我能抱一抱寶寶嗎?”弗蘭說。口氣像是在央求厄拉。

厄拉隔著桌子把孩子遞給她。

弗蘭想把嬰孩放在自己的腿上,但嬰孩開始扭來扭去,並發出怪叫聲。

“哈羅德,”弗蘭說。

厄拉看著弗蘭和嬰兒,說“哈羅德的外公十六歲時,決定把百科全書從頭到尾讀一遍。他做到了。讀完時,他二十整,正好在認識我媽前不久。”

“他現在在哪兒?”我問道。“在做什麼?”我很想知道,一個當年立下這麼個志願的人,現在究竟怎樣了。

“他死了,”厄拉說。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弗蘭,弗蘭正把嬰孩面朝上地平放在她的腿上。她咯吱著它眾多肥下巴中的一個,並開始和它咿咿呀呀地說了起來。

“他在森林裏做工,”巴德說,“伐木工人放倒的一棵樹把他砸死了。”

“我媽從保險公司得了點錢,”厄拉說。“但她早就把它用光了。巴德每月都給她寄點過去。”

“沒多少,”巴德說,“我們自己也不富裕,誰讓她是厄拉的媽呢。”

這時,孔雀的膽子大了起來,它開始慢慢走動,蹣蹣跚跚地向廚房走去。它的頭昂著,但有個角度,紅色的眼睛盯著我們。它的冠,也就是幾根翹著的毛,在它頭上方幾寸的地方立著,羽毛從尾部張開。它在離桌子不遠的地方站定,打量著我們。

“看來這天堂鳥不是白叫的,”巴德說。

弗蘭沒擡頭,她的註意力全集中在孩子身上,她和它玩上了拍手遊戲。小東西很開心,我是說,至少它不再哭鬧了。她把它抱了起來,對著它的耳朵咕噥了點什麼。

“好了,”她說,“別告訴任何人我說的。”

孩子瞪著泡泡眼睛看她,它伸手抓了一大把弗蘭的金發。孔雀往桌前走了幾步。我們都呆坐著,誰都不開口。嬰孩哈羅德看見了孔雀,它松開弗蘭的頭發,用它的胖手指指著它,一邊蹦上蹦下,一邊怪喊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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