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酒神狀態的迷狂

酒神狀態的迷狂,它對人生日常界限和規則的毀壞,其間,包含著一種恍惚的成分,個人過去所經歷的一切都淹沒在其中了。這樣,一條忘川隔開了日常的現實和酒神的現實。可是,一旦日常的現實重新進入意識,就會令人生厭;一種棄志禁欲的心情便油然而生。在這個意義上,酒神的人與哈姆雷特相像:兩者都一度洞悉事物的本質,他們徹悟了,他們厭棄行動;由於他們的行動絲毫改變不了事物的永恒本質,他們就覺得,指望他們來重整分崩離析的世界,乃是可笑或可恥的。知識扼殺了行動,行動離不開幻想的蒙蔽——這才是哈姆雷特的教訓,而決不是夢想家的那種廉價智慧,後者由於優柔寡斷,不妨說由於可能性的過剩,才不能走向行動。不是優柔寡斷,不!——是真知灼見,是對可怕真理的洞察,戰勝了每一個驅使行動的動機,無論在哈姆雷特還是在酒神的人身上均是如此。此時此刻,任何安慰都無濟於事,思慕之情已經越過了來世,越過了神靈,生存連同它在神靈身上或不死彼岸的輝煌返照都遭到了否定。一個人意識到他一度瞥見的真理,他就處處只看見存在的荒謬可怕,終於領悟了奧菲利亞命運的象征意義,懂得了林神西勒諾斯的智慧,他厭世了。

就在這裏,在意志的這一最大危險之中,藝術作為救苦救難的仙子降臨了。惟她能夠把生存荒謬可怕的厭世思想轉變為使人借以活下去的表象,這些表象就是崇高和滑稽,前者用藝術來制服可怕,後者用藝術來解脫對於荒謬的厭惡。酒神頌的薩提兒歌隊是希臘藝術的救世之舉;在這些酒神護送者的緩沖世界中,上述突發的激情宣泄殆盡。

八、
薩提兒和近代牧歌中的牧人一樣,兩者都是懷戀原始因素和自然因素的產物。然而,希臘人多麼堅定果敢地擁抱他們的林中人,而現代人卻多麼羞澀怯懦地調戲一個溫情脈脈的吹笛牧人的諂媚形象!希臘人在薩提兒身上所看到的,是知識尚未制作、文化之閂尚未開啟的自然。因此,對希臘人來說,薩提兒與猿人不可相提並論。恰好相反,它是人的本真形象,人的最高最強沖動的表達,是因為靠近神靈而興高采烈的醉心者,是與神靈共患難的難友,是宣告自然至深胸懷中的智慧的先知,是自然界中性的萬能力量的象征。希臘人對這種力量每每心懷敬畏,驚詫註目。薩提兒是某種崇高神聖的東西,在痛不欲生的酒神氣質的人眼裏,他尤其必定如此。

矯飾冒牌的牧人使他感到侮辱。他的目光留戀於大自然明朗健康的筆觸,從而獲得崇高的滿足。這裏,人的本真形象洗去了文明的鉛華。這裏,顯現了真實的人,長胡子薩提兒,正向著他的神靈歡呼。在他面前,文明人皺縮成一幅虛假的諷刺畫。在悲劇藝術的這個開端問題上,席勒同樣是對的:歌隊是抵禦洶湧現實的一堵活城墻,因為它(薩提兒歌隊)比通常自視為惟一現實的文明人更誠摯、更真實、更完整地摹擬生存。詩的境界並非像詩人頭腦中想像出的空中樓閣那樣存在於世界之外,恰好相反,它想要成為真理的不加掩飾的表現,因而必須拋棄文明人虛假現實的矯飾。這一真正的自然真理同自命惟一現實的文化謊言的對立,酷似於物的永恒核心、自在之物同全部現象界之間的對立。


正如悲劇以其形而上的安慰在現象的不斷毀滅中指出那生存核心的永生一樣,薩提兒歌隊用一個譬喻說明了自在之物同現象之間的原始關系。近代人牧歌裏的那位牧人,不過是他們所妄稱作自然的全部虛假教養的一幅肖像。酒神氣質的希臘人卻要求最有力的真實和自然——他們看到自己魔變為薩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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