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遼太郎·櫻花門之變(23)

想來想去沒有辦法,留守處的“留守居役”(留守處處長)平松權左衛門請示上司怎麼辦,上司指示他“便宜行事”,把皮球又踢了回來。不過有了“便宜行事”的指示,事就好辦多了。平松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辦法。

大年三十,平松帶著馬弁和侍衛,登門造訪了萬助。他提出給萬助一個武士的頭銜,要萬助把這副擔子挑起來。這讓萬助吃了一驚:“讓我冒充武士?”萬助的腦子剎時間轉動起來。他由局勢聯想到暮氣沈沈的幕府,又想到會不會回到藩鎮割據的時代──他想得很遠很遠。

“這差事麻煩,不好辦,你們承擔的地面在橫崛以西,地廣人稀,河川又多,離海又近,強盜的船海上來,往河岸上一靠,就能上岸大搶一番,然後大搖大擺地下海溜走。要堵住這關關口口,總要二、三百人吧?”

“對,對,對!”平松不置可否地答道。這個老江湖只給萬助一個武士的頭銜,除此之外,一柳藩一文錢不掏,一個人不出。萬助這對光棍眼,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底牌:“那我和‘新選組’一樣?”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帶的人只要碰到不法浪人,可以就地正法。我們是小藩鎮,一沒錢,二沒人。萬助先生是附近有名的聞人,我們就想請萬助大俠提攜一下。”

“人窮志短,馬瘦毛長。說我是聞人,我只不過是幹些刀頭舔血的勾當。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我就斗膽幹他娘的一票。”萬助很爽快地答應了。

萬助真是一跤跌在青雲裏,一下成了個“吃皇糧”的武士。他還給自己起了個很豪氣的名字“吉田忠兵衛”,他的官職是“足輕(步兵)頭”,俸祿相當於十夫長,出有馬,行有人持槍護衛,架勢十足。不過,除了名號和儀仗以外,他是名符其實的“空心大老倌”。養二,三百人的薪餉,一柳藩一個大子也不掏。

這麼個大圈套,萬助敢把頭鉆進去,自然有他的錦囊妙計,打算停當,馬上造訪藩邸,說:“我只有一個要求,能把我的家也當成一柳藩藩邸的一部分,老大,你看行不行?”

一柳藩也不討價還價,一口答應。

不久,萬助家門口就掛了一盞大燈籠,燈籠上貼著一柳藩的家徽──“折敷三文字”,也就是在一個斜方四邊形中橫著三條黑杠,表明萬助的家宅現在成了一柳藩的“飛地”,有不受奉行所管轄的“治外法權”。

在“飛地”裏,萬助可以公然開賭,門口那盞燈籠是最好的擋箭牌。幾天之內,這個誰都管不了的賭場就成了全關西,乃至全國最大的賭場,錢如流水一般流進了萬助的腰包。除去日常花銷,賭場抱台腳的手下一人一天能領五合米。手下人吃飽了,幹活也很賣力。老大是“足輕頭”,他們也沾光當上了“足輕”。職務雖然低,總算是“武士”,要穿袍子,要配刀,還要剃頭梳辮發。附近的服裝店、刀具店發了大財不說,連剃頭匠也隔三差五地往萬助家裏跑。蝦兵蟹將們總覺得這身行頭礙手礙腳,嘴裏總是不幹不凈:“屌毛武士,屌毛武士”。久而久之,“屌毛武士”也就成了他們的代稱。

萬助每天早上總要騎上高頭大馬,叫人舉著大槍,領著手下的那幫“屌毛武士”巡街。巡完街,就回到“中軍大帳”──尻無川,原來的官船衙門休息。

打劫的浪人一般從尻無川登陸,從西面躥入城區搶劫。萬助的主要任務就是對付並解決這些人。萬助先到處散布:“說白了,我們就是大阪的‘新選組’。”

有聽了不買帳的浪人集結幾個人上岸搶劫。消息傳來,萬助立即組織五十到上百人去“包餃子”。逮住了,“先斬後奏”,連嚴刑拷打都省了。

道頓崛南邊的平戶藩看見一柳藩的轄下治安狀況逐漸好轉,照貓畫虎地請地面上的五六個放賭的“聞人”,組織了另外一支“屌毛武士”。從文久三年末開始,到鳥羽伏見戰役(江戶幕府末期,京都附近鳥羽伏見地區所進行的一場戰役)為止,大阪地區的大流氓中絕大部分都變成了“屌毛武士”。

這些人的腰刀一般是紅刀鞘,鐵刀把,刀刃厚得跟殺豬刀一樣,這類刀擺在日本橋(大阪地區的商業中心)附近地攤上,還價可以砍到二兩以下。

萬助在這幾年中可以說是名利雙收,元治元年七月,蛤禦門事變(江戶幕府與廣島地區藩王在京都地區發生的一場軍事沖突)以後,又做了一樁刀切豆腐兩面光的漂亮事。

蛤禦門事變以後,從京都敗退下來的長州(舊時地名指現在的廣島)軍,三三五五邊打邊撤來到大阪。大阪各藩的“屌毛武士”豈能放過這些落單的遊兵散勇,圍追堵截大幹了一番。事後掐指一算,死在刀下的有近百人。

萬助對手下卻下了“盡量不要殺人”的命令。他同京都“新選組”最大的不同點,就是沒有政治理念。新選組是徹徹底底的政治組織,而他是不折不扣的會黨結社。“新選組”為自己的思想理念殺人,殺得毫不手軟。萬助是受人之托,幹得躲躲藏藏的。

他經常會發善心,把抓到的殘兵遊勇推到面前,上下端詳一番後說:“媽的,怎麼長著一張病鬼臉。”接著不幹不凈地罵上兩句。便叫手下給這些人的衣服換了,留宿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指著西宮(地名)方向悄悄地把他們放走。

時間長了,萬助手下都知道了這個“過門”,只要捉到長州軍的殘兵遊勇,都稱是“病鬼”,因為長得像“強盜”的都被殺光了。把人推到萬助面前總要開一句玩笑:“老大,我又抓了個‘病鬼’。”

“好事不出門,怪事傳千裏。”傳來傳去,專程跑來作“階下囚”的人也多了起來。其中有“奇兵隊”的指揮官的赤根武人、日後在維新政府當高官的遠藤謹介,連元老級人物桂小五郎都打扮成小商販來萬助的住宅避難。

盡管英雄落難,可英雄到底還是英雄。萬助的光棍眼看得特別清楚。他親自打點,用油墨“抹黑”小五郎的臉,給他套上自己的制服,派親信護送到去往西宮方向的大路。

他時不時給“病鬼”們訓話:“老子既不佐幕,也不尊王。我穿著這身‘虎皮’,只不過是為了維持地面的治安。不是搞什麼‘屌毛大義’。你們不信,打聽一下,一柳藩給過我一分錢嗎?你們是不是強盜,我心裏有數。”

“拿別人的手軟”,他既然不拿一分錢經費,腰桿自然特別硬。有一次,一柳藩剛開口請他檢點一下自己,萬助臉一板:“下面這些人拿的是我的錢──”下面的臟話還沒罵出來,一柳藩為了息事寧人,馬上改變了口氣:“哪裏、哪裏,言重、言重。”事情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錢在萬助心中的地位越過了“長州軍”,超過了“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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