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可夫《洛麗塔》(22)

陪審團 約女士的:容忍我吧!讓我只占用一點點您們寶貴的時間!這就是那個重要的時刻了。我離開了我的洛麗塔,她仍坐在那張無底的床 邊,昏沈沈地擡起一只腳,摸著鞋帶,無意中露出了她大腿的下側,直到她短襯褲的根部——在展示大腿的時刻,她常常這樣漫不經心,或毫無羞怯,或二者都有。那時,這就是我暗藏在屋中的春景——在發現門內沒有插銷而深感愜意之後,那串垂懸著門牌號碼木牌的鑰匙立刻就變成了進入那今人狂熱、令人畏懼的未來的咒語。它是我的,它是我滾燙、汗毛密布的拳頭的一部分;在幾分鐘之內——就說二十分鐘吧,就說半小時吧,肯定是肯定,用我古斯塔夫大叔的話說——我要讓自己進入那間“342”號.並看到我的性感少女,我的美人和新娘困縛在她水晶殷的睡夢中。陪審員!如果我的幸福可以言傳,它一定會讓那座典雅的旅館充滿震耳欲聾的吼聲。今天我唯一後悔的是我那天夜間沒有把“342”的鑰匙悄悄放至櫃台上,然後離開這國家,這大陸 ,這個半球——實際是,這座星球。

讓我解釋吧。我並末受到她的自供的過分幹擾。我現在仍然堅定地要追求我的方針,趁黑夜只對那個已完全麻醉的小裸體進行秘密行動以不侵占她的貞潔。仰制和尊崇仍然是我的箴言——即使她的“貞潔”(順便一提,它已被現代科學徹底駁斥了)已經被一些少年人的性經歷,無疑是發生在她那該受控告的夏今營中的同性戀行為稍稍損壞了。當然,按我舊派老式的眼光,我,瓊——雅克·亨伯特,應當承認初次見她時她並非那殷銷魂,與那種自世紀前古代世界末日以來流行並付諸衡量標準的定型概念中的“正常孩子”並無殊異。

在我們已受啟蒙的時代,我們不象羅馬人那樣,四周沒有幼小的奴隸之花可以隨意在辦公和洗澡時摘下;我們也不能象尊貴的東方人更驕奢的歲月裏做過的雇用小優伶出現在羊肉與玫瑰露席間。總之成人 與兒童世界之間古老的鏈條已經被今天的新風俗和新法律徹底切斷。盡管我涉足精神病學和社會工作,我實際對兒童所知甚少。畢竟,洛麗塔才十二歲,並且無論我對時間和地點做了什麼樣的讓步——甚至腦中鉻記著美國學生不成熟的作為一一我始終以為不論在那些粗魯的乳臭小兒中間發生了什麼,都會在以後的日子裏、一個不同的環境中再行發生。因此(回到這根解釋的線上),我身任的道德家角色還是繞過這個問題轉到十二歲女孩應該是什麼樣的傳統觀念上。我身任的兒童精神治療家角色(一個偽裝者,象大多數這類人一樣——但沒關系)又讓後弗洛伊德雜拌菜反上胃來,並召遣來處於少女時代“潛伏期”的如夢、誇張的多麗。最後,我內心的感覺主義者(一個龐大失常的妖怪)對於他的捕物的某種邪惡並未產生異議。但在猛烈的沖動之後,迷亂的陰影襲來了——卻未曾覺察,這是我所遺憾的!人類,註意啊!我應該明白洛麗塔已經表現出和天真的阿娜貝爾非常的不同、應該明白精靈的邪惡已經註人這個我預備秘密享用的瘋狂的孩子的每一個毛孔,這些都必定會使秘密難保,並使享樂奪人性命。我應該知道(透過洛麗塔對我顯現的特征——真正的孩子洛麗塔或她掩藏的某個野性的天使)我所期待的銷魂除了痛苦和恐懼,便不會有其它結果。

噢、高尚的陪審團 先生們!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鑰匙在我的手中,我的手在我的兜裏,她是我的。在我為之奉獻了多少不眠之夜的呼喚和計劃過程中,我漸漸清除了所有多余的汙點,通過一層層堆積半透明的夢想,終於推導出最後的畫面。裸著身體,除了一只襪和她美麗的項鏈,象舒展的小鷹仰臥床 上,我的魔藥擊倒了她——我就是這樣預想著她的摸樣;一條絨線發帶仍然抓在手裏;她蜂蜜棕色的身體,露出日光浴在她身上留下的泳衣的輪廓,並向我展示出蒼白的乳蕾;在玫瑰色燈光下,一點點陰毛穗在它隆起的小丘上閃亮。冰涼的鑰匙和它溫 熱的木質附加物都在我的兜裏。

我在幾個公共房間裏徘徊,下邊光明,上邊幽暗:因為欲望 的面目總是陰郁的;欲望 從來就不能確保——即使當光滑柔軟的祭品被鎖在地牢裏——某些敵對的惡魔或有權勢的上帝尚能對一次準備就緒的成功補行破壞。按俗話說法,我需要喝點酒;但在那古老的莊嚴之地,除了滿是汗流浹背的腓力斯人和具有時代特征的肉體,根本就沒有酒吧。

我跑到了“男士之屋”。那兒有個人穿一身牧師黑衣——一個“交 心晚會”,常言道——正在維也納的協助下檢查晚會是否還在進行,竟過來問我如何喜歡博伊德醫生的講話,而當我(西格蒙德國王第二)說博伊德還是個孩子時,他露出大惑不解的神免。隨扣,我利索的把那張包我的神經過敏的手指的衛生紙扔進了為它準備的容器裏,轉身朝休息廳方向走去。我將胳膊肘舒服地架在櫃台上,問過波茨先生我妻子確實沒來過電話嗎,還有小床 怎麼樣了?他說她沒來過(她死了,當然),小床 明天會安好,如果我們還住下去的話。從一處叫“獵人大廳”的擁擠地段傳來嘈雜的、談論園藝學和來世的聲響。另一間叫“覆盆子之屋”,燈火通明,裏邊有幾張小長桌,還有一張擺著“點心”的大桌,除了一位女主人(那種衰敗的女人,面楷呆滯的笑容,以夏洛特式腔調說話)尚空著;她飄過來,問我是不是布拉多克先生,因為如果是,比爾德小姐一直在找我。“女人叫這麼個名字,”我說,踱開了。

彩虹般的血液在我心中翻湧。到九點半的時候我會獻給她。回到休息廳,我發現那兒發生了變化:一些披著花衣或黑布的人一堆一堆地圍著,某個神奇的機會使我看到了一個開心的孩子,象洛麗塔那麼大,穿著洛麗塔穿過的那種長袍,只是蒼白,黑色頭發系了一根白帶子。她不漂亮,但她是個性感少女,她象牙玉似的大腿和百合花色的頸項在令人難忘的一瞬間,為我對洛麗塔的欲望 形成了一曲最為愉悅的和歌(就脊骨式音樂而言),褐色和粉色,通暢和阻塞。那蒼白的孩子註意到我的盯視(那確實是非常不經心和有禮的),卻非常可笑地不自然起來,完全喪失了鎮定,轉動著眼珠,把手背撫在臉頰上,拽著裙邊,最後把她瘦削、動來動去的肩膀頭沖向我,與她那母牛一樣的母親似是而非地聊著天。

我離開喧囂的休息廳,站在門外白色台階上,望著成千上萬的粉狀小蟲在濡濕的黑夜裏圍著燈光旋轉,心中微波蕩漾,充溢著躁動。我所要做的一切——我敢於做的一切——不過就這樣一點點……

突然我發觀,在黑暗籠罩的圓柱走廊裏有個人坐在一張椅上。我其實並不能看見他,使他暴露的是一陣象拔螺絲的刺耳怪音和一陣謹慎的咯咯說話聲,而後是靜悄悄旋上螺絲的最後一個音符。我正要離開,他的聲音招呼我:

“媽的,你從哪兒把她弄來的?”

“你說什麼?”

“我說:天氣見好埃”

“象是如此。”

“那小姑娘是誰?”

“我女兒。”

“撒謊。她不是。”

“你說什麼?”

“我說:七月天很熱。她媽媽呢?”

“死了。”

“是這樣,對不起。隨便說說,明天你們跟我一起吃午飯豈不更好:那會兒那群該死的人就滾蛋了。”

“我們也滾。晚安。”

“對不起。我醉了。晚安。你的孩子需要大睡一常睡眠象一朵玫瑰,波斯人說。抽煙嗎?”

“現在不。”

他劃著了火,但因為他醉了,或因為有風,那火苗照亮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很老的老頭,是旅館裏永久宿客中的一個——以及他的白色搖椅。沒人說什麼,黑暗又還原了。

而後我聽見那個過時人的咳嗽,吐出了一口沈悶的粘液。

我離開前廊,至少半個小時已經流逝了。我該要口喝的了。緊張開始了。如果一根提琴弦也能感覺疼痛,那我就是那根弦。但性急是不宜的。我從休息廳裏那團 固定在一個角落的人星座中走過時,一道不明不白的閃光出現了——正照亮布拉多克醫生、兩個裝飾性的淡紫色護士 ,照亮了穿白衣的少女,大概也照亮了正側身從新娘似的少女和著魔的牧師中走過的亨伯特的禿牙,所有這一切都將不朽——只要那小鎮報紙的文章和印刷能夠奉為永恒。嘰嘰喳喳的一群人圍在電梯邊。我選擇走樓梯。342號靠近避火梯。此刻當然還可以——但鑰匙已插進鎖頭,我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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