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20)

筆者覺得有必要再次把維爾納封霍夫高先生拜訪, 此人五十五歲, “在聯邦國防軍工作過一段時間, 我憑著建築行家的經驗為之效勞”。如今在他祖傳的湖中堡壘側翼開了一個小小的建築師事務所, “只為和平目的及建造住房服務”。封霍夫高( 要知道, 他沒有主動說自己死氣沈沈, 不過有可能這樣做) 是個溫文爾雅、頭髮花白的老光棍, 據筆者淺見, 他開辦這個“建築師事務所”只是好有一個借口, 可以一連數小時觀賞城堡池塘里的天鵝, 觀看佃戶們地里地外的活動, 在田間散步( 確切地說: 在甜菜田里) 。每逢有一架星式戰鬥機飛過時, 他才擡頭朝天空惡狠狠地瞪上一眼。他避而不與住在府中的弟弟交往, “因為他背著我用我的名義在我當時領導的部門里搞了幾筆交易”。封霍夫高稍微發胖而敏感的臉上顯出憤懣的表情, 不是個人恩怨, 而是一種抽象的義憤。筆者覺得他是在借酒澆愁, 他喝的那種酒如果喝多了, 是最危險的: 陳雪利酒。至少筆者發現垃圾堆里的空雪利酒瓶多得驚人, 而且在封霍夫高的“圖紙框”里未開封的雪利酒瓶子的令人不安。

有必要去幾次鄉村酒店, 至少可以道聽途說地了解到封霍夫高以“我的口被封住了”為由拒絕提供的情況。

筆者三次去酒店同十來個霍夫高森村民談話的概括在下面: 村民們明確地同情死氣沈沈的維爾納, 尊敬他那個顯然生氣勃勃的弟弟阿諾德, 談起後者時幾乎肅然起敬。顯然——據村民們說——在他哥哥領導的聯邦國防軍機場籌建處, 阿諾德依仗基督教民主聯盟議員、銀行家、國防委員會各派院外活動集團成員的支持, 甚至通過對國防部長施加壓力終於爭取到讓“數百年來有名的霍夫高森森林”及其周圍的大片農田被選中, 用於修建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一個機場。這筆交易——按村民們的說法——“有五千萬、四千萬, 三千萬起碼也有”, 而這是“在他領導的部門里, 違背他的意願, 在國防委員會的同意下成交的”( 村民、農場主伯恩哈德赫克爾語) 。

在談到神秘的海因里希——艾哈德事件之前, 霍夫高猶豫了一會兒: “對格魯伊滕我永遠感恩不盡, 因為他讓我當他的私人助理, 使我這個年輕人得以逃避參加德國國防軍, 救了我一命。後來他境遇不佳, 作為回報。至少我可以幫他一把, 既然你看來很關心此事, 我就向你吐露了實情吧。霍伊澤太太並沒有看到全部卷宗, 也不了解來龍去脈。她看到的只是法院審訊案卷, 而且也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有行刑隊少尉的報告的, 事實上這件事錯綜複雜, 我得費好大的勁才能夠交待清楚。情況是這樣的: 格魯伊滕的兒子拒絕父親的庇護, 但格魯伊滕卻不顧他的反對保護他, 設法——對他來說這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和他的表兄暫且調到呂貝克某軍需處去, 那是在占領丹麥兩天以後。他——我指的是老格魯伊滕先生——沒有料到兒子的倔強。兒子雖然同表兄一起到了呂貝克, 但當他看到自己到了什麽部門時便立即返回丹麥, 既無行軍命令, 又無調令——說得輕一點, 這是離隊; 說得重一點, 這是開小差。這倒還可以補救; 無法補救的是這兩個年輕人企圖把一門反坦克炮賣給一個丹麥人, 雖然這個丹麥人並沒有買下——買下也等於自殺。荒唐透頂——這仍是一種犯罪行為, 任何庇護都無濟於事, 什麽辦法都無濟於事, 必然的事情發生了。明白對你說吧, 雖然我們當時正在丹麥承包大工程, 幾乎所有的將領都認識, 但我作為格魯伊滕的私人助理, 要想搞到卷宗是困難的。

等我看到卷宗時, 我就把它——清理、刪改或——如果你要那麽說的話——審訂, 整理出一份給格魯伊滕的女秘書霍伊澤太太, 因為那里面大談特談‘骯髒的交易’, 而我不想讓他看到這些。”

想到將自己在市中心的那套有屋頂花園的漂亮的小公寓住宅,放棄只是難過地嘆一口氣的洛蒂霍伊澤, 談起“這件事”來卻連聲嘆息, 一支接一支抽煙, 動不動就摸一下她那光滑的、剪短的花白頭髮, 從杯中頻頻地抿一口咖啡。“是啊, 是啊, 他們死啦, 這毫無疑問, 不管是因為開小差也好, 還是因為企圖盜賣那門大炮也好——他們死啦, 他們是否真的願意死我不知道。我始終有一種印象, 這件事帶有相當濃厚的浪漫色彩, 而且可以想像, 他們站在墻根下聽到‘瞄準!’的口令時一定又驚又怕。畢竟艾哈德有了萊尼; 海因里希呢, 他可以得到任何一個姑娘。這兩個小夥子幹的事, 我覺得頗有德國人的風度, 而且恰恰是在當時我們正開始承建大型工程的丹麥。好吧。我們可以稱之為象徵手法, 請注意, 有三個Ⅰ。數日後在亞眠陣亡的我的丈夫就不是這樣, 他是寧願活著的, 即使是象徵性地活著, 也不願象徵性地死去。他害怕, 僅此而已。他有許多長處他有, 但他們在教會寄宿學校里把這些都毀了, 在那個學校他一直待到十六歲, 本想當教士, 直到他終於認識到了這一切統統是亂彈琴時已經太晚了。從此他背上沒有高中畢業的思想負擔——他們灌輸的結果是這個。後來我們在自由青年聯盟里相識, 我們那時唱的歌有《同志們向太陽, 向自由》最後一段甚至也會唱——‘同志們拿起槍來, 勇敢地投入決戰。光榮屬於共產主義, 未來權力屬於它’——當然人們沒有教導我們, 一九二七年和一九二八年之交的共產主義已經不是一八九七年的那種共產主義了——我的威廉, 會拿起槍的人, 不會, 決不會, 後來他為了這些白癡不得不拿起了槍, 他們讓他為這種亂彈琴送了命——甚至公司有人說, 他的親老子在格魯伊滕同意下把威廉從因公免服兵役的職工名單上勾掉了。還有人甚至嘀咕什麽烏利亞的妻子, 可我哪能幹那種事呢? 我可不會那樣幹——像威廉這樣忠誠的人, 你怎麽能背叛他呢? 即使在他死後, 我也沒有馬上能做到。至於老格魯伊滕, 不錯, 他和我當時就能有所作為; 我感到他的迷人之處就是這個又高又瘦、長相像無產者的農民兒子, 如何成了一個身材頎長、瘦骨嶙峋的大人, 一位氣度不凡的紳士, 建築商不是的, 也不是建築師——而是個戰略家。你如果問我的話, 這就是除了又高又瘦的身材以外他使我著迷的地方: 這種戰略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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